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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衡却扬起嘴角,笑了声。

想,他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是捡了个珍宝才对。

太子的一举一动比以往更加引人注目。

所以太子将上玲珑塔,挑战玲珑棋局的消息,迅速在文人士子间传开。

一大早,玲珑塔外便水泄不通,围满了人,隋都各大茶楼里甚至开起赌局,押哪一方会获胜。

万众瞩目中,年轻俊美的太子殿下带着麾下一众手谈高手,浩浩荡荡登上了高塔。

江蕴则特意和隋衡错开,晚了一刻才在十方的陪同下登塔。

这自然十分不符合隋衡的计划,按照计划,他是要在万众瞩目中,抱着自己千娇万宠的小情人一起上塔的,遭到江蕴的嫌弃与无情拒绝。

江蕴很受文人们的喜爱,所以登塔过程中,身边就围了很多学子,争着与他说话,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江蕴都温雅有礼地给予回答。

隋衡看得醋意上涌,直接命亲兵把围观人群都拦在半丈之外,才心情舒爽地坐到棋盘下,抬头打量起嵌在塔壁上的巨大棋盘。

陈麒也在随行之列。

此刻,也跟随着隋衡视线,往棋盘上望去。

“天下”与“苍生”分列两侧,正如棋盘上纠缠不清的黑白棋子。

江蕴缓带青衫,优雅坐在对面。

隋衡信手拈着粒黑子,起初神色散漫,看了片刻后,略惊讶地挑起眉梢,接着,露出凝重色。

他精通弈道,已然看出,这是一局货真价实,难分难解的玲珑棋局。

他惊讶,是因为没想到小情人真的只用一夜时间,便布出这样一个极尽精巧智慧的棋局,以至于他打量着这难解的棋盘时,忍不住生出一股怜爱。

凝重,则是因为以他眼下的水平……可能真的解不出来。

但解不出一个棋局而已,隋衡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更担心,晚上的彩头要没有了。

隋衡手握棋子,陷入沉思。

江蕴视线忽一扬,落到陈麒身上:“陈军师如何看待天下与苍生的关系?”

弈前对答,是名士文人间很流行的一个环节。

陈麒正沉浸在棋局中,闻言,微微拧了下眉,不知江蕴突然向他发问是何意。顿了顿,他正色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没有苍生,便没有天下。”

“那若有一日,君王私欲越过苍生,妄图将天下变成一人之天下时,陈军师以为该如何?”

陈麒道:“作为臣子,自当直言相谏。”

“那若臣子的私欲也超过臣子的本分呢?”

陈麒终于抬眼,与江蕴对视。

好一会儿,他道:“那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江蕴一笑:“希望陈军师,能记住今日之言。”

陈麒皱眉。

明知江蕴故意当着隋衡的面挑拨,又无法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下。

江蕴恍若未见,依旧温温雅雅的问:“那依陈军师看,这下一子,应当落在何处?陈军师才高八斗,乃昔日江南第一文章高手,想来,一定可以破我这一局的。”

陈麒脸色越发难看。

因他将所有心血精力都用在了钻研文章上,虽然也精通弈道,但远算不上手谈高手,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作为谋士随行而已,并未打算下场。

对方却上来就揪着他不放,显然是故意报复针对。

陈麒暗暗捏紧拳,落在江蕴身上的视线,越发阴冷。

江蕴:“莫非,以陈军师的惊世才华,竟解不出这小小棋局么?”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陈麒身上。

陈麒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流觞宴上,他屈辱地跪在水榭前,周围无数或探究或轻蔑或嘲讽的目光刀子般落在他背脊上,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味到过这种感觉。

自从来到隋都,虽然计划屡屡遭到破坏,可隋衡对他的信任并未消减,甚至已经为他拟定好了一个重要职位,昔日那些看不起他的江南名士公卿,全都上赶着巴结他,讨好他,他在隋都的仕途堪称扶摇直上,前路光明,一片平坦。

可偏偏冒出一个楚言。

在他最春风得意时,以这种方式当众羞辱他。

陈麒几乎要掩藏不住眼底的阴鸷。

但他知道,这种关键时候,当着隋衡这个新主君的面,他绝不能有任何一丝失态。

他迅速恢复了冷静,道:“公子言重了,玲珑棋局,世间勘破者能有几人,陈某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冒犯。”

江蕴没再说什么。

看向仍在拈着棋子沉思的隋衡,问:“殿下想出来了么?”

隋衡道:“你坐过来些,孤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

江蕴便起身,离他近些坐下,问他哪里不懂。

隋衡:“手。”

江蕴伸出右手,立刻被他握住。

隋衡:“孤想,握着你的手,孤会想得快一些。”

“……”

然而整整一个上午过去,隋衡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下午,对战没能继续。

因为江蕴病了。

江蕴咳疾又发作了,且比以往的几次都要厉害,服过药后,依然低咳不止。

隋衡知道,这多半是他前两日积攒下的病患终于全部发作了,他心里忽然难过得厉害,走进帐中,见江蕴依旧如往常一般,靠在床头看书,再也忍不住上前,把人紧紧抱住,道:“对不起。”

江蕴又咳了声。

道:“我没事。”

隋衡道:“都是孤不好。”

江蕴拍拍他肩,语调轻快:“我真的没事,我还等着殿下破我的棋局呢。”

隋衡阴郁着脸:“你就别笑话孤了。”

“你的棋局,孤这辈子怕都破不了了。”

“孤向你弃子认输还不成么?”

江蕴嘴角轻轻一扬,道:“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殿下欠我一子,以后再见了我,要弃子认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