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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时,别院外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继而是拍门声。

江蕴一惊,立刻放下书,走了出去。

亲兵已走到廊下,见小郎君一袭青衫,自屋中出来,立刻在阶下跪倒,双手呈上手中物:“这是殿下命属下给公子送来的。”

那是一小篮青梅。

新鲜的梅子,上面还沾染着露水。

江蕴怔了怔,走过去,问:“你们殿下……可安好?”

亲兵笑道:“殿下一切大安,并于昨夜诛杀了几个试图毁坏祥石的叛逆,待明日吉时一到,举行过参拜大典,便可运送吉祥石回京。”

江蕴默了默。

又问:“骊山内,可是发现了炸药?”

亲兵露出惊奇色:“公子如何知晓?”

江蕴感觉胸腔内仿佛有巨石缓缓落地,在枯坐一夜后,终于能有新鲜的气息进入喉管与肺腑,令他轻轻缓过一口气。

他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将那篮梅子接过来。

道:“只是随便猜的,多谢。”

江蕴让嵇安去取了蜜水,给亲兵饮用。

亲兵长着张可爱的娃娃脸,红着脸向江蕴道谢,道:“殿下说,今晚他还会准时给公子送信回来的。”

十方和樊七这段时日也直接住在了别院里,他们和那名亲兵相熟,打探到了更多消息。

江蕴坐在凉亭里,一面吃梅子,一面听他们闲聊。

十方气愤道:“那颜武委实可恶,听说死前都在咒骂殿下杀孽太重,必遭天谴,他们颜氏这些年犯下的腌瓒事,难道还少么。就说去岁,颜氏一个家仆,就敢仗着颜氏权势,侵占百姓良田数百亩,他们还串通官府,将那些前去告状的百姓活活打死在狱中。若真教颜氏一手遮天,那才是全天下百姓的噩梦。”

当夜突然风雨大作。

江蕴依旧坐在窗下看书,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等到隋衡送回的书信。

江蕴想,这样大的雨,山道必然艰险难行,送不到也正常,放下书,准备沐浴休息时,窗外忽有闷雷滚过,紧接着一道紫色厉电当空劈下,将院中一颗梅树都劈焦了大半。等雷声过去,嵇安连忙带着宫人去将断裂的焦木移走,免得引起火灾。

回头,见江蕴立在廊下,青袖飘扬,正往这边看,嵇安忙撑伞过去,笑道:“公子不必害怕,是有不长眼的奴才,将一块磁石丢在了树下,才引来雷电。”

江蕴点头,转身欲回屋,忽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你说……磁石?”

“对。”

江蕴沉吟片刻,道:“能否拿来,给我看看?”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磁盘已经被雷电击成一堆乌黑碎片。

江蕴拿起一块碎片,在灯下看了片刻,接着,又起身,从案上拿起另一块黑色碎石,放到灯下,一起对比。

嵇安讶然道:“虽然形状不同,材质似乎是一样的,公子是从哪里得到的磁石碎片?”

江蕴沉默良久,道:“禄米。”

天谴。

吉祥石。

一瞬间,一个可怕念头在江蕴心头掠过。

江蕴再次走出屋门,立在廊下,仰头往阴云堆积的天幕望去。

这样的雨势,至少要持续一天一夜。

江蕴忽问:“参拜大典的吉时,可以更改么?”

嵇安侍立在后,不解他何意,道:“听说是礼官和钦天监的监官一同推演出来的,近半月内,只有明日一日是大吉之日。”

江蕴羽睫轻颤,闭上眼,任由雨丝打落在袖口及面上。

他早该想到,以颜冰的城府与颜氏的手腕,就算真要出手,怎么可能用炸药这样处处破绽、容易授人以柄的愚蠢方式。

一个太子,若因杀孽太重,而死于天谴之下,才应当是他最合理的死法。

按照十方获得的消息,颜武、霍承恩阴谋败露之后,统领霍城立刻带着余下的九大营势力归顺隋衡,表示愿从此臣服到隋衡麾下。

霍城,当真对颜武和霍承恩的阴谋一无所知么?

一个统辖着三十万大军的正统领,当真会松懈到让人近身窃走兵符么?

怕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吉祥石,并非上天降给隋都百姓的祥瑞,而是世家大族们联合起来给一个意欲反抗世家势力的太子准备的葬身之地。

以隋衡的敏锐,兴许可以察觉,兴许……

江蕴再度被雷声惊醒。

嵇安见他大半衣袖都被雨水淋湿,仍毫无反应,不由担心问:“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江蕴摇头,好一会儿,道:“麻烦总管,去将樊副将与十方叫来。”

两人很快过来。

江蕴已坐在案后,正在看之前指点樊七时,绘制的那张九大营草图。江蕴视线再度落到多出的三个粮仓上。

十方问:“公子找我们有事?”

江蕴点头,眸光已恢复惯有的温润,先问十方,有没有最迅速的方法与隋衡联系上。

十方想了想,道:“殿下留了两只海东青在别院,他们是殿下一手训练出来的,最迟半个时辰就能飞到骊山。”

江蕴让十方立刻去放信鹰。

又问樊七:“现下九大营留在隋都的兵马有多少?”

樊七不确定道:“霍城带了三营、五营、七营去骊山清场,后来又调了两营过去,应该还剩四个营吧。”

江蕴:“霍城带走的三个营,可是最精锐部队?”

樊七摇头:“那只算中等,最厉害的四个营,被他留下镇守隋都了。”

江蕴便让樊七立刻去查看另外四营情况。

樊七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已习惯被江蕴指使着干活,立刻跑去核验。半个时辰后,樊七先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地回来,说另外四营只剩了两营,一营、二营据说连夜接到兵马司指令,已赶往了骊山。

又过了半个时辰,十方也回来,道放出的两只海东青,都没有飞回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两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樊七急道:“我立刻骑马赶去骊山,向殿下报信!”

十方拦住他,无奈道:“大哥急糊涂了么,眼下城门已经关闭,你是有职衔在身的将军,没有军令,不能随意出隋都,就算到了城门口,也会被拦下。”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殿下遭难!没有军令怎么了,老子就算硬闯,也要闯出去!”

樊七掉头要走。

十方一把将他拽住:“没有君令擅离隋都是为叛逆,城门守卫可不计后果立刻将你射死,大哥一人抵得过上百守将么!大哥是殿下一手带出来的,大哥的冲动与鲁莽,都会成为旁人攻击殿下的把柄!”

樊七红着眼:“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把柄不把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我们闯宫去见陛下!”

然而宫门已经下钥,宫城守卫也是把持在九大营手中,并不比城门好闯多少。

隋帝现在对祥瑞之说深信不疑,无凭无据,他如何会相信那其实是一块凶石,而不是什么祥瑞。帝王颜面何存。

颜氏这一计,的确够歹毒。

恐怕连隋帝也想不到,颜氏有胆量做出这等事。

十方忽道:“殿下素来和韩相交好,要不然,我去韩相府中,请韩相帮忙?”

十方看向江蕴。

这种时候,他只有这个小郎君可以信任。

江蕴本在出神,闻言,想了想,道:“可以一试,只是……”

希望恐怕不大。

江蕴想。

自春日宴后,颜氏蛰伏多日,必是做了万全把握,才敢动手。十方和樊七进不去的宫门,韩笑也进不去。

雨势越来越急。

屋里却陷入一片死寂。

又一道惊雷滚过天际后,江蕴自案上取出一张帖子,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写完,江蕴将帖子纳入袖中,起身推开了房门。

外面雨狂风骤,冷风挟着雨点,扑面砸来,落满小郎君青色襟袖。

嵇安与高恭撑着伞立在外头。

见江蕴出来,一起迎上去。

江蕴温和同他们道:“麻烦准备车驾,我想出门一趟。”

已是深夜,即墨清雨仍披衣立在廊下看雨,大弟子赵衍依旧恭敬侍立在身后。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即墨清雨悠悠感叹了句。

直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他沉沉复杂的心绪。

不多时,家仆撑伞来报:“相爷,一位自称楚言的小郎君,递了拜帖过来,想求见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