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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卿淡淡抚平袖口,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瑛既求到了我面前,顺水推舟的人情,为何不做。”

杨瑞目光一闪:“大人今日过来,不是为了查证谢大公子被困在千秋殿之事么?如今可是查明了?”

苏文卿道:“是我疑心太过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今日负责捉贼的却是裴北辰。谢瑛若真有异常举动,不可能逃过裴北辰的眼睛。”

“那倒是。”

杨瑞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笑。

“当年裴北辰与谢瑛被称作大渊双璧,但两军汇演,校场比武,身为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却因一招之差,当众输给了谢瑛。有传言称,裴北辰便是那时记恨上了谢瑛,所以青羊谷之战,故意不发兵救援,以致谢瑛痛失一臂,天下间,再无人可与其争风头。”

“这些年,谢瑛一直没离开过北郡,裴北辰恐怕早就想瞧瞧谢瑛的落魄模样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报复,岂会错过。”

说完又道:“属下问过驿馆的守卫和驿吏了,自昨日入京,谢瑛一直待在驿馆中闭门不出,拜帖也全部推掉,并未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倒是那个夏青,私下里找驿吏旁敲侧击打探过谢琅的事,打探之后,面上不显,背地里却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痛骂谢琅任性冲动,陷谢氏与北境军于水深火热之境。”

“人之常情。”苏文卿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谢琅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他们若完全不打听,反而异常。”

“还是大人料事如神。”杨瑞适时恭维:“夏青在北境时便与谢琅不合,大人特意让人不经意散播流言,落入夏青耳中,以夏青性子,定然对谢琅怨气冲天。眼下看来,谢家对谢琅谋反一事,可谓深信不疑了。”

苏文卿目光深深,没有说话。

“大公子。”

行辕里,夏青从外进来,恭行一礼,低声向谢瑛禀:“苏公子离开后,行辕外的锦衣卫明显少了很多,连守卫都撤了一半,看来,经过献俘一事,陛下对谢家的怀疑已经消释很多。”

谢瑛凝神不语。

半晌,道:“一切如旧,切勿有任何逾矩之举。”

“是。”

夏青心中隐约有些猜测:“那日在千秋殿偏殿,大公子与卫氏那位三公子谈了许久,他当真了解世子爷的情况?当着可信么?”

“那个孩子啊。”

谢瑛想了想,道:“是个很特别的人。”

“起初,我有些不理解那对金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毕竟,从性情行止来看,他与唯慎完全不像一类人。”

“但见面之后,我已经完全能理解此事。”

“可惜见面匆忙,我未来得及给他准备礼物。”

夏青听得云里雾里。

但这不影响夏青很惊诧。

大公子看着性情温和,实则行事极有准则。

才只见了一回面,大公子竟然已经想着给对方准备见面礼?

这日夜里,突然下起雨。

夏青于半夜时分被一阵急促拍门声吵醒,打开门,见是王府亲兵常春。

“何事?”

被扰了觉,夏青不免不悦。

常春满脸惶急:“夏将军,后门外倒了个人,浑身是血,说是奉世子之命从西京过来的,要见大公子当面替咱们世子陈冤!”

夏青眉头一跳。

“人在何处?”

“就在后门外头,毕竟事涉世子,兄弟们不敢擅自把人弄进来。也算他运气好,今夜雨大,行辕的守卫早早休息去了,否则他现在早被当做逆贼拿住了。”

此事的确不好办。

夏青让常春把人好看,立刻去见谢瑛。

谢瑛听闻消息,沉吟须臾,竟吩咐:“直接将人送到兵部去。”

夏青大惊。

“万一他真是世子派来的呢?他身负重伤,仍不顾性命要见大公子,怕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而且他还说要替世子陈冤,这其中,会不会真有隐情?”

虽然夏青对谢琅不满,但这也并不代表他真的想对谢琅赶尽杀绝。

谢瑛摇头:“西京如今是逆贼盘踞之地,私见逆贼,是杀头重罪。按我说的办,不必多言。”

夏青只能应是,领命去办。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天明。

天亮时,苏文卿再度造访。

“已经查明真相,是京营一名兵卒伪造而成,目的怕是为了故意栽赃大哥通敌,幸而大哥洞察秋毫,没有上这贼人的当。”

京营归卫氏统管。

此事幕后主使为谁,似乎不言而喻。

谢瑛眉宇间隐有倦色,道:“非我洞察秋毫,而是谢氏家风严正,旁的事,皆可原谅,唯独谋逆一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否则,家父也不会诏令天下,与谢琅断绝关系。昨夜别说那人是假冒身份,就算真是从西京而来,我也会做同样选择。”

苏文卿一笑。

“大哥深明大义,文卿佩服。”

“还要告诉大哥一个好消息,户部军粮,最迟五日便可调拨完毕。只是裴北辰西征在即,户部拿不出太多粮食,目前只筹集了一月口粮。”

谢瑛颔首,目光温润,道:“一月口粮,已经能解燃眉之急,我知道,这都有赖你在其中筹谋,多谢你了。”

苏文卿道:“大哥于文卿有教导之恩,这都是文卿应该做的。”

五日后,谢瑛正式押解军粮折返北境。

虽然粮草数目并不乐观,但所有随行亲兵都明白,以谢氏如今的敏感身份,能让户部顺利调拨出这点军粮,已是谢瑛辛苦周旋结果。

有谢琅这个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在,自然也无官员敢过来送行。

天空仍飘着蒙蒙细雨。

确定所有粮草已装车完毕,并用防雨的毡子盖住,谢瑛方登车,吩咐出发。二十余名体壮彪悍的骑兵护卫左右,随马车一道出了城门。

谢瑛照旧一身云白锦袍,左手抚膝,端然坐于车中,如来时一般。

马车车窗打开着。

官道另一端,裴北辰正带着一队亲兵从城外归来。

在两拨人马迎面撞上之前,裴北辰先一步抬手,身后亲兵会意,齐齐驱马至道边避让。

裴北辰驻立在道边许久,任由雨丝落在他冷峻无温的脸上,冷如雕塑,一直等马车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方握紧缰绳,扬鞭一抽马臀,往城内飞驰而去。

谢瑛离京两日后,裴北辰亦清点五万大军,正式出发往西京平叛,雍王萧楚桓另带三万京营兵马随行。

毕竟是平叛大军,天盛帝亲率百官,于西城门外为大军践行。

雍王一身金色麒麟甲,腰间挎着宝剑,精神抖擞高坐马上,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在接过天盛帝亲自递过去的壮行酒时,单膝跪地,双手举盏,高声道:“儿臣必夷平逆贼,不负父皇信任!”

天盛帝从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手里接过一把金光灿灿的弓,递给雍王。

“愿此弓,护佑吾儿旗开得胜。”

雍王望着那弓,有喜悦,有动容,眼眶甚至都泛出了红。

卫瑾瑜一身绯袍,站在文官队伍中,面无表情望着这父慈子孝一幕。

稍顷,号角响起,大军整装出发,雍王也特意将金弓负于背,有近百名作普通士兵装束的锦衣卫簇拥着,往西而去。

此次大军出征的气势堪称浩荡,连原本因为出身而不看好雍王的部分世家官员,都开始动摇想法。

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自西京传回的第一份捷报。

只是谁也没想到,朝廷收到的第一份军报,并非捷报,而是雍王遭遇埋伏、被叛军活捉的紧急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