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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望着他道:“最喜欺侮你的那个明韬,就是得了卫云缙的荫额,在北镇抚当差吧,想赢他们,就进去,光明正大的赢吧。”。”

这句话,犹如雷电击入明棠周身血脉之中。

明棠忽然想到什么,颤声问:“公子便是为了这个荫额,才答应替韩先生做那件事的么?”

明棠不傻。

锦衣卫的荫额,是世家大族子弟才享有的特权,哪里轮得到他这样一个小族庶子。

卫瑾瑜坦然道:“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因此有心理负担。”

“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一个母亲和一双弟妹,就算为了他们,也振作起来吧。”

说完,他又冷漠无情补了句。

“对弱者而言,所谓情义,是最苍白无用的东西。”

“等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保护我的事吧。”

明棠一震,伏地,用力磕了个响头,眼角流出两道热流。

卫瑾瑜翻了一下午账册,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晚膳只吃了一小碗莲子粥,就早早沐浴躺下了。

谢琅夜里回来,见寝阁黑着灯,也没什么意外,摸黑脱了衣服,到浴室冲洗了下,便拢着寝袍来到了床边。

里面人睡得很熟很沉,双腿微微蜷曲着,睡颜宁静,乌发绸缎一般铺洒在枕上,只露一截纤细洁白的颈在外面。

床帐内照例弥漫着一股药油味儿,只不过,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类型的味道,有些呛鼻。

而他的枕边,另一瓶药油,仍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

谢琅胸口无端又有些发闷。

但旋即清醒而冷酷的想,他为何又开始怜悯一个卫氏子。

卫氏人,本就不配用谢氏的东西。

卫氏把这样一个妖孽放到他床上,能安什么好心。

他眼下这模样,倒像正一步步落入对方陷阱。

如此想着,他心情通畅很多,收回视线,脱了靴,容色冷漠躺了下去。

躺了会儿,便觉不对。里面传来的呼吸,实在太微弱太滚烫了,而且,似乎还伴着轻不可闻的呻/吟之声。

呵,又想玩装可怜那一套么。

他闭上眼,拒绝理会。

然而黑夜将狭窄空间内的动静无限放大,由不得他不闻。

谢琅终是坐起来,皱眉点了灯,探手一摸,里面人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喂。”“醒醒。”

谢琅伸手,晃了晃人。同时烦躁想,公主府的人和那两个女官都是瞎子么,怎么也没人管管。

卫瑾瑜冷汗淋漓睁开眼,松开齿,迷茫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偏头,看到了谢琅冷酷不耐一张脸。

卫瑾瑜没说什么,缓了缓,再度咬唇,撑着坐起来。

谢琅原本下意识伸出手,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劳烦让一下。”卫瑾瑜轻声道。

谢琅看他片刻,直接起身,让开路。

卫瑾瑜自己趿着鞋子下了床。

谢琅看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不由再度皱眉。

“你做什么去?”

卫瑾瑜没说话,只是走到堆在外间的一只箱笼前,蹲下去,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只匣子,接着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

他似乎倒了几粒药丸出来,就着水吞服下,就把瓷瓶放回原处,合上箱子,继续回来睡了。

谢琅一直抱臂杵在床边,一直等人上了床,继续面朝里躺了回去,方用复杂眼神打量着那道身影。

他没忍住问:“不需要叫大夫么?”

“不用。”

好一会儿,里面方传出声音。

“普通发热而已。”

“扰你睡觉,抱歉。”

说完,便再无声响。

谢琅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给自己看病的,以往在北境侯府,老三生个病,发个热,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至少七八个大夫围着转,还各种作妖不肯吃药,为得就是全家人都哄着他拿他当祖宗供着。

油灯尚亮着。谢琅站了片刻,看他像真没事的样子,便也踢掉鞋子,上了床。

只是这一夜到底也没睡好,次日头疼醒来,身边照旧是空的。

谢琅拢了袍子推门出去,问孟祥:“人呢?”

孟祥立刻意会:“三公子啊,一早带着侍从上街买笔墨去了。”

谢琅不免皱眉:“他没事了?”

孟祥一脸懵:“什么事?”

谢琅便道:“没什么。”

次日一早,卫瑾瑜便回了公主府。

静室内,少年郎先如往常一般,换上素色绸袍,规规矩矩到灵前叩拜行过大礼,又把亲手煮的一碗长寿面放到灵牌前,独自枯坐了好一会儿,方出来。

明棠和桑行已经在廊下等着。

桑行这两日忙着在外清点公主府产业,今早刚风尘仆仆归来。

“人都到齐了么?”

卫瑾瑜问。

桑行回:“除了两个外出采购货物未归的,所有田庄管事和店铺掌柜,全部都到齐了,眼下正在正厅等着少主召见。”

见桑行欲言又止,卫瑾瑜偏头问:“怎么了?”

桑行担忧:“这些年,这些管事不受管束惯了,在糊弄推诿上十分有一套,这回要不是少主未雨绸缪,特意让老奴带了护卫过去,许多人都躲着不肯过来。”

卫瑾瑜掀帘进去,厅里果然已经站了许多人,多是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众人自觉分成两列。

一列都是商铺掌柜,一列则是田庄管事。

见卫瑾瑜进来,众人忙停止交谈,怀中各种心思,打量这个头回露面的公主府少主人。

卫瑾瑜在主位坐了,环顾一圈,道:“我知道,我年少不经事,诸位心里不敬也不服我这个少主。”

众人听了这话,忙俯身:“少主言重。”

“言不言重的,诸位心里明白便好。”

卫瑾瑜吩咐桑行:“把账册拿来。”

一干管事面面相觑,便知今日重头戏来了,然而他们都是做账老手,就算账目杂乱不清,也有无数理由推搪,因而也并不怎么焦惶,只沉着气等卫瑾瑜责问。

桑行将厚厚一摞账册搬到案上。

卫瑾瑜只瞧着,并不翻,道:“这些账册,我已一一看过,什么样子,诸位心里比我清楚。诸位资历丰富,都是走南闯北行商经验丰富的前辈好手,把账做成这样,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和理由,我便不多费口舌追根究底了。”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若一味装聋作哑,反而真会让诸位认为不经事,年少可欺了。”

卫瑾瑜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两本账册,点了两个名字出来。

一个掌管与一个田庄管事应声而出。

卫瑾瑜道:“二位呈上的账册,在所有账册里,缺漏最多,亏空最多,但你们经营的庄子和田铺,并非最贫瘠最偏远的。从今日起,你们不再受雇于公主府。”

两人遽然变色。

当即就跪了下去,连声道:“小的们知错,请少主开恩。”

其他人也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他们没料到,卫瑾瑜竟然不问缘由,直接把人解雇。

他们都是当年长公主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经营经验丰富,正因此,才敢倚老卖老,有恃无恐,这位少主,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丢便丢。

“少主,如此处置,是不是太苛责了些?好歹也该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们可都是公主府的老人了。”

站在前面的一名管事不满开口。

卫瑾瑜淡淡道:“我并非没有给他们机会,我派人去催问了三次,他们都避而不见,不置一词,想来是对我这个少主有什么不满。既如此,大家便不必勉强共事。”

两名管事俱心虚的低下头。

卫瑾瑜发话:“带他们下面,补偿金从公主府账上出,该给多少给多少。”

明棠正色应是,领着二人出去了。

卫瑾瑜垂目,手指再度触到了账册上。

这优雅动作,落在其他管事眼里,无异于雷霆霹雳。

众人几乎是齐齐倒头跪了下去。

“少主开恩。”

室中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卫瑾瑜收回手,让桑行搬来一个火盆,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将所有账册都丢进了火盆里。

众管事顶着一额汗,迷茫兼不解抬头。

那容色秀丽,与方才一番强硬手段颇为格格不入的少年郎,起身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不清不楚的账目。”

“当然,诸位都是公主府老人,我也不会亏待诸位。从今日起,凡是经营出色、效益突出的田庄、铺子,无论掌事者出身年龄资历,我会在原本母亲许诺给诸位的分成基础上,再提高两成,但若有中饱私囊,懒怠经营者,我也不会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