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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赟不再是村通网少年,已经知道上海交大有多牛逼,他希望姚俊轩能顺利考上,他一直记着姚妈妈给他吃的那支旺旺碎碎冰。

玉桥中学的高考氛围一点也不浓厚,要出国的那帮人还有空闲搞社团活动,蒋赟班里也不紧张,拍毕业照那天,有女孩偷偷给自己化个妆,甚至扎起复杂的辫子。

他们去外面拍照,蒋赟坐在椅子上没动,宋露璐兴奋地叫他:“蒋斌,走啦,去拍毕业照!”

蒋赟说:“我不去了,和叶老师说过,我是借读的,不用拍。”

宋露璐睁大眼睛:“为什么借读不用拍?”

蒋赟笑:“不用拍就不用拍嘛,好像是规定的,我学籍不在这儿。”

宋露璐怔怔地看着他,咬咬唇,又问:“那……一会儿,我能单独和你拍个合影吗?”

蒋赟有些为难:“不要了吧,我不喜欢拍照。”

他不想在这里留下影像记录,也是佟跃东交代过的。

原本高高兴兴的宋露璐再也笑不出来,迟皓叫她:“露璐,走了。”

宋露璐一撇头,和迟皓一起往外走。

路上,迟皓说:“我总觉得,蒋斌是故意和我们保持距离,来了一年多,从来没融入过我们这个班级。”

宋露璐不吭声。

“你别太在意他。”迟皓劝她,“他本来就不是台城人。”

宋露璐实在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你闭嘴!真烦人!要你提醒我吗?”

五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蒋赟从学校回到出租屋,翟丽之前给他打过电话,说这个周末会过来看他。

蒋赟做好心理准备,估计又要看到翟丽哭哭啼啼的样子。

对于这位妈妈,他真的有点头疼,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蒋赟把房子打扫了一下,坐在书桌前做卷子,下午,门铃响了。

翟丽是有钥匙的,每次都会自己开门进来,蒋赟感到奇怪,从猫眼往外看一眼后就愣住了。

他打开门,看着门外站着的那位老人,七十多岁的年纪,有着高大清瘦的身材、花白又微卷的头发、极为立体深邃的五官,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冷峻,每一道皱纹似乎都透着威严。

这是……翟丽的父亲?

蒋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外公”为什么会来。

翟仕和缓缓走进门,把门关上,上下打量蒋赟,问:“你就是蒋赟?”

蒋赟觉得自己不用回答。

翟仕和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居然长这么大了,个子很高啊,唉……我也老了。”

他在餐桌边坐下,蒋赟说:“我去给你泡杯茶。”

“不用了,一会儿你妈妈也会来,我和她约好在这里见面,她来了我就走。”翟仕和抬头看蒋赟,“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和思儒更像。”

思儒……大概是他弟弟的名字。

蒋赟没回答,只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老人,潜意识觉得,他可不是来重拾亲情的。

果然,翟仕和收起那份温情,沉声问:“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蒋赟都想笑了,好脾气地回答:“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知道你女儿和你们说了什么,我和她说过,下个月我就要回钱塘高考,以后再也不会来台城,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翟仕和冷冷地注视他,似乎在揣摩他话语的真假,良久后开口:“你妈妈前两天对我说,你现在在台城上学,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想把你带去我们家,让我们认你。”

蒋赟说:“不用,没这个必要。”

“你来了一年多,她从没和我们说起过。”翟仕和的眉头皱起来,像是很不满,“她向来都这样,以前和你爸爸谈恋爱也是,偷偷摸摸地谈,明知道我们不会同意,还是一根筋地走到底,结果呢?”

蒋赟:“……”

老人坐着,他站着,特像学生在被严厉的师长训诫,可蒋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说:“我还是给你泡杯茶吧,你坐会儿,我要去做题,马上要高考了,我时间很紧张。”

这一次翟仕和没拒绝,蒋赟给他泡来一杯绿茶,也不理他,顾自坐在书桌前做卷子。翟仕和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在屋里转悠一圈,看看蒋赟的床,又站在他桌边看他做数学题,摇头道:“字写得不好。”

蒋赟:忍。

二十多分钟后,翟丽来了,看到老父亲已经先一步上门,慌得不得了,蒋赟无奈地推开卷子,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谈判”。

他几乎没说话,就听翟丽和翟仕和在那里争辩。

翟丽的意思是不想委屈蒋赟,只是暂时不能告诉她的先生和婆家,希望她的父母可以先接纳蒋赟,承认他的身份。

说实话,听她对老父亲说出这些话,蒋赟挺意外的。

翟仕和的意思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赟在老两口家里露面,保姆能看见,邻居和小区保安也能看见,万一哪天他们多嘴告诉翟丽的先生呢?总而言之,蒋赟最好不要来台城,认不认亲先不提,至少在经济上不会亏待他,以后他工作结婚,翟家都会给予他帮助。

翟丽果然开始抹眼泪,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没管蒋赟,让孩子吃了不少苦,现在他奶奶去世了,在世上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如果连她都不管蒋赟,孩子以后怎么办?

翟仕和火了,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声吼:“翟丽,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我们叫你分手,你不分!叫你出国,你不出!死心塌地地要跟着蒋建齐,现在知道哭了?如果你那时候听我们的话,会是现在这样吗?!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过脑子,你是好日子过腻了想给自己找麻烦吗?思颜才九岁!这事儿你要是处理不好,你的家就散了!”

蒋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老人说话时,仿佛当他是死的。

翟丽哭哭啼啼地说:“爸!你不能这么说建齐,我当初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他生病,我也没办法!如果他好好地活着,我们也不会这样啊!”

翟仕和痛心疾首:“真心相爱?你到现在还惦记他吗?那个穷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了他不出国深造,留在钱塘,住在那种农村房子里,年纪轻轻就做了妈!如果没有蒋建齐,你现在不会只有这点成就!做什么还要看你老公的眼色!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大学生,就是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结果你却看上个一穷二白的男人,要不是后来我们把你带回来,你有现在这安稳日子过吗?!”

翟丽大哭:“爸!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建齐已经没了,现在是要说蒋赟!我对不起蒋赟!我想好好照顾他!他是我和建齐的亲儿子啊!”

蒋赟看着他们吼来吼去,不知怎么的,想起章知诚和章翎。

高考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一个月。

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北京?

想要陪在章翎身边,想要帮章老师照顾章翎、保护章翎,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还有呢?

他和章翎心知肚明,去了北京,他们的关系很大概率会改变。

之前不能提的,不考虑的,在他们长大成人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会和章翎谈恋爱吗?

章翎会一直喜欢他吗?

章老师和杨医生能答应吗?

他真的能保护章翎吗?

他想做警察,盛珂说,警察的家属是很危险的。

更何况,葛朝阳都还没抓到呢。

还有,章翎是想要出国读研的,会因为他而放弃吗?

几年后,章翎会后悔吗?

蒋赟想到一个场景,很多年后,章老师也这样敲着桌子骂章翎:那个穷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当初我们叫你分手,你不分!叫你出国,你不出!死心塌地地要跟着他,现在知道哭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大学生,就是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结果你却看上个一穷二白的男人,如果你那时候听我们的话,会是现在这样吗?!

蒋赟眨了几下眼睛,心口变得越来越堵,那对父女还在吵吵闹闹,他觉得聒噪,再也听不下去,站起身说:“你们别吵了,要吵去外面吵,我还要做卷子。”

翟丽和翟仕和都停下来,一起转头看他,蒋赟很疲惫,说:“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吵架,我说过,我没有破坏你们家庭的意思,真心话,不骗人。我不要钱,也不要房,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以后也会是一个人。我不怪你们,你们不用觉得对我愧疚,这一年多,我过得很好,这也是一份恩情,我不会忘。妈……”

他对翟丽喊出这个称呼,一点儿也不勉强,“我叫你一声妈,以后也没机会了,咱们可能就是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吵得我头疼,高考考不好,我可要赖你们啊。”

翟丽泪流满面,呆呆地看着他,嘴巴一瘪,又一次痛哭出声。

翟仕和没和女儿吵下去,坐在那里重重叹气:“作孽啊!”

翟丽和翟仕和离开了,临走前,翟丽想要抱一下蒋赟,蒋赟没同意。

他语气很淡:“抱歉,我不习惯这些身体接触。”

翟丽呜咽着说:“你哪天走?妈妈去送你。”

蒋赟说:“不用了,我走的时候会把钥匙留在桌上,你到时候过来把房退了就行。”

翟丽摇头:“你上大学要用很多钱,妈妈会给你的。”

蒋赟笑:“真的不用,你好好过日子吧,妈,再见了。”

后来,蒋赟再也没见过翟丽,六月初,他和邹帅告别,小男孩哭了鼻子,说:“斌哥,我会想你的!”

佟跃东和夏云开车来台城接蒋赟,他带上行李,与他们一起返回钱塘。

翟丽给他买的衣服鞋子,他挑着带走四、五件,大部分都留下了,笔记本电脑没拿,只带走一个移动硬盘,那里面都是他珍藏的照片。

他没和翟丽合过影,家里的老相册也没有翟丽的照片,他决定彻底忘掉这个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妈妈,儿女双全,事业有成,日子过得很安稳,他是真的不想再和她有纠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