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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要睡觉,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爬上了阁楼,江祖先正窝在桌子边上看一本发黄的旧书。

江橘白趴到窗户边上,没在岸边看见李小毛,他坐回到地上。

“徐美书让我去参加徐栾的葬礼。”

江祖先舔了口手指,给书翻着页,“他不叫你去,你自己也得去。”

江橘白既害怕又烦躁不安,“为什么?”

“他是你认的父亲,他的葬礼,你当然得去。”江祖先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

江橘白知道这局没法解了,他必须得去,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江祖先又补充,“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属于你的一样东西。”

“做什么?”

“烧给他。”

江橘白回了房间,他的房间也很小,放了一张床,再摆了一张用不上的书桌,再就没多少空余了。

他的房间倚着后面的山坡,离苏道河远了,水声也就远了。

躺在床上,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江家村的天花板不像徐家镇,徐家镇有钱,还能用各种名贵的木头做吊顶,江家村没钱,就自己去木材厂买了原料拼在一起当楼板。

木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江橘白的目光就循着这些纹路从头到尾地打转。

他将在徐家和李家的遭遇也从头到尾地回想了一遍,听着外面的鸟雀叫,那些阴湿的冰凉恍若做梦一样。

但那些人的的确确是死了,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

江橘白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卷起来。

楼板上的纹路好像开始流动了,朝向各个方向,最后汇聚成一张人的脸。

肖似徐栾。

江橘白吓得一个机灵,他直接把被子蒙过了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同样的重。

被子里的温度逐渐超过了外面的,呼出的气息散不出来,聚集着,空气变得粘稠潮湿。

汗水从江橘白的额间流下来,他抹了把脸,就相当于抹了把水。

渐渐地,他在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听见了另一道呼吸声,轻而慢,所以容易被忽视,但江橘白坚信自己的呼吸不可能拥有那么长的尾音。

有什么东西和他一块儿埋在被子里!

一想到这里,江橘白一脚蹬开被子,开了门跑下了楼。

一楼,吴青青还愁容满面地坐在桌子边上,看见江橘白,她一愣。

“不是睡觉了?”

“有点渴。”江橘白咽了咽口水,说道。

吴青青:“你看看你,怎么睡个觉还睡得满头大汗?”

她说完,起身走向厨房。

江橘白站在原地,他目光跟随着吴青青,在吴青青拉开厨房门进去之前,厨房里还有一道晃来晃去的白影。

“哎,油壶怎么倒在地上了?”

他听见吴青青说道。

吴青青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她带上门,一只手陡然先伸了出来,挡在了门框和门板之前。

以至于她带了好几次门,都没带上。

“这个门怎么回事?”吴青青一头雾水,“小白你把水拿去,我看看这门。”

江橘白径直走过去,他没接那杯水,把吴青青推到一边,他盯着那只发紫的粗大手掌,以及抵着门缝满脸是血的脸,心脏砰砰直跳。

少年握紧门把手,面无表情朝外用力一带,门背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门框上震下来簌簌落下的灰尘。

吴青青听不见鬼叫,她心疼地弯下腰,“关门轻点,这么用力,门弄坏了。”

江橘白扯了下嘴角,“我下次注意。”

-

第二天,吴青青带着江橘白去参加徐栾的葬礼。

徐美书造福了江家村的村民和徐家镇的镇民,所有人一谈起他,均称徐先生,并且赞不绝口。

他唯一的儿子的葬礼,能去的纷纷都携着问候前去。悲不悲痛的另说,毕竟不是他们的儿子,但该做的都得做到。

“等等等等,”吴青青拉住走得飞快的江橘白,在一家卖白事用品店的店门口停了下来,“我买点东西捎上。”

江橘白攥着手里自己削的桃枝,“还买东西?”

“你懂什么?那去的人肯定都会买,我们空着手,像什么样子?”吴青青把老板叫了出来,“我买个花圈。”

老板简单地介绍了店里满墙的花圈,“纸花的呢,肯定便宜点儿,绢花和鲜花的贵点儿。但鲜花我们这儿种类少,绢花是卖得最好的,您看您要哪一种?”

江橘白站得远远的。

听完介绍,吴青青咬了咬牙,买了个中等大小的绢花花圈,老板现场给写了挽联挂上,边写还边说:“这段时间买花圈的人可多,全是往徐家送的。”

“这徐先生啊,是活菩萨,下凡历劫呀,唯一一个儿子就这么无缘无故死了。”老板说着说着,擦了擦眼角,“你别说,我昨天也让人帮我捎了个花圈过去,回来的人说,徐先生比之前看起来老了那可太多了!”

吴青青也有孩子,前段时间也差点经历了生离死别,很能共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徐美书,听得连连点头。

老板嗓子尖细,江橘白站得老远也听清了,他面无表情地将头扭向一边。

其实他也觉得徐栾如果活着就好了……但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江橘白又觉得,还是死了好,死了能罩着自己。

“小白小白,快来,把花圈扛着!”吴青青在叫他。

江橘白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我给他扛花圈?”

他不扛,就得是吴青青扛,江橘白干不出这种事儿。

少年一脸不快地把花圈抱在了手里,花圈是个大圆盘,影响看路,怎么拿都挡着视线。

花圈上面的挽联朝前,被风吹得到处飘,时不时就挠一下江橘白的脸。

“好乖。”

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像风一样从江橘白的耳廓吹拂了过去。

江橘白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白,快点啊,愣着干嘛,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晚饭了。”吴青青走得飞快。

能瞧见徐家的房子时,路两边便出现了花圈,一层一层的,一叠又一叠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大的能有几人高,鲜艳的更是从上到下全插满了鲜花。

吴青青走在江橘白旁边,“我买的花圈是不是有点拿不出手?”

江橘白对徐家有阴影,他走到墙边把花圈随便一立,喃喃道:“有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离徐家的院子越近,那股香火味就越重,花圈也摆得更满,之前办寿宴挂着的红灯笼,挂的红帷幔,桌面铺着的红桌布,以及院子中间的红地毯,在今天全部换成了黑白双色。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氛围变了许多,没有敲锣打鼓的乐队,也没有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正厅传出来或压抑或悲痛的阵阵哭声。

镇子上红白事多是请的自己人帮厨,徐家也不例外,徐家财大气粗,给的薪水也高,多的是人乐意来帮忙,连吆喝的主管都有四五个。

但帮忙的人都这么多了,却还是有些忙不过来。前来吊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市里都来了不少人。

吴青青在帮厨的队伍里看见了熟人,一进院子,就跑过去跟熟人搭腔。

“不要乱跑,等会就开饭了。”她就惦记着这顿饭。

江橘白站在原地,看见正厅里有人出来,指了指自己。

没过一会儿,徐美书出现了大门口,他跟身旁的徐逵说了什么,那人从台阶上跑了下来,朝江橘白跑来的。

“小白,要不要去拜拜?”徐逵比第一次见面要亲切多了,亲切得让江橘白起鸡皮疙瘩。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江橘白扫了徐逵一眼,他很不喜欢陌生人为了寒暄伪装出来的熟稔。

徐逵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跟小孩计较,还是说:“去拜拜?徐栾特意在遗言里说了,让你送他一程。”

“他还写了遗言?”江橘白疑惑的同时,手脚迅速褪温。

他以前都不认识徐栾,徐栾也不认识他,这个遗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

徐逵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让我大伯给你说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徐美书就是徐逵的大伯,徐美书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侄子侄女却一大堆。

江橘白不想去,但背后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道,推着他跟徐逵走。

这次的灵堂,终于布置得当,样样不缺。

徐栾的灵堂占据了徐家整个正厅,靠墙立着花圈与花篮,前面则坐着不少徐家的人,多数都在低头啜泣着。

不停有人进来吊唁,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一踏进灵堂,就直面了桌案上的遗照,这回的遗照清晰了,照片里的男生比鬼模鬼样的徐栾要顺眼多了,起码脸上还有血色。徐栾的五官很精致,不管是分开还是凑一起,都挑不出一点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