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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斯江和?景生而言,这个春节是泡在?蜜罐子里的。虽然蜜罐子还藏在碗柜里,但也就和?外头?隔了层纱门。北武和?善让“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和?微笑就像不时拉开纱门的手,让蜜罐子跟着晃荡。偏偏他们什么也不多说也不多问,斯江反而总有种冲动,想要?偷偷找善让吐露自己的幸福,这大概就是令人憎厌的“恋爱的酸臭味”吧。

万春街的日?与?夜,没有爱情小说和电影里那么浪漫时髦,但却从来?不乏动心的瞬间。天蒙蒙亮时,景生在下楼梯的半当中把身?后的斯江堵住,转身?替她揉搓刚从被窝里出来?的热耳朵,怕她生冻疮。斯江偷眼看看上下没人,会低头?在?景生的额头?、鼻头?、下巴三连啄,故意错过他期盼的地方,那双搓着耳朵的手便会固定住她的下颌,强讨上一个吻。水泥台子上比肩而靠的牙刷,一红一蓝,在?包着水管的白色厚塑料纸前静静等待,像幅静止的油画。很快脸盆插入了背景,热水瓶倾斜下来?,热气蒸腾,像电影里的柔光镜,斯江抻着脖子享受几秒的“蒸汽按摩”,景生喜欢朝她的脸上轻轻哈一口气,热气飞舞着散开。斯江吓了一跳鼓着腮帮子吹回几口冷风。

灶披间里三个人各忙各的,顾阿婆笑眯眯地絮叨着自己小时候扬州徐家的过年盛况,像流动的音乐布景。斯江从小听了无数遍,听见上句就知道下句。大厨房里光掌勺的大师傅就有五个,白案红案各有分工,灶上的丫头?分作三班,十二个时辰里一大家子从来不缺热水用,打下手的嫂子婆子二十几人,核对?斤两的,拣菜洗菜的,改刀的,和?面的,送食盒的,对?账的,各司其职。顾阿婆自七岁起就跟在徐太太身边听她理事,理什么事呢,拆东墙补西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出钱不进钱,今天卖田地,明?天卖铺子,后天当瓷器字画。家里进来的除了吃的穿的用的,就是大烟。

“也是命好,要?不是早就败光了,土改的时候肯定被捉起来枪毙了。”顾阿婆乐呵呵地摇头?笑。

斯江和?景生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我老娘生下我们姊妹几个,就一人一套备好的红木家私嫁妆,后来?先卖了大姐的,再卖了二姐的,最后等着要?卖我的嫁妆时,日?本人打来?了,没来?得及卖,我只来?得及抱了个马桶跑,”顾阿婆坐在?小矮凳上看?着煤球炉子笑,“当时脑子里全是糨糊,只想着逃难没有马桶怎么上厕所,结果一路上,马桶里装的都是馒头?,哈哈哈哈。”

景生就问:“斯江,你要?不要?红木马桶做嫁妆?我帮你打一个。”

“覅!外婆呀,烧早饭的时候你能不说马桶什么的吗?”斯江对?外婆发嗲。

顾阿婆转过身?看?着他们俩笑:“我说的是馒头?,有什么要?紧呢。再说,斯江的嫁妆怎么好要?景生你来?出呢?你要?出也是出聘金给女家,戆小宁哎。”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要?的,”斯江和?好面,“外婆,我总算也能面光盆光手光啦,快来?教我包包子,我那个褶子总是捏不好。”

顾阿婆颤巍巍地挤到她和?景生中间,手上像快动作一样,一转眼?一个白胖子落了地,十八道褶子整整齐齐。斯江照着捏半天,不是馅儿挤出来?就是东倒西歪类似饺子。景生绕到她身?后,拆开包子皮,拨掉三分之一的馅儿,左手拉着她的左手拿起包子皮,右手引着她的右手开始扯着包子边转圈,转眼?一个漂亮齐整的包子落在?了蒸笼里,他呼出的气息熏得斯江面红耳赤,也跟上了蒸笼似的。看?完肠肺汤火候的顾阿婆转回身?来?:“啧啧啧,这不行了嘛。老顾教不好,小顾一步到位,囡囡出师了。”

下午打八十分,明?明?是景生和?斯江一队,最后却总不免变成三打一,北武常问善让:“你是不是卧底?怎么老给对?家送分?”

善让也冤枉,瞪着眼?责怪景生和?斯江:“你们两个不许再耍赖了啊,老对?什么眼?神,明?着再暗示啊,要?不然景生你怎么知道手上的红桃能甩牌?”

斯江和?景生就看?着对?方乐,他们俩有什么办法?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手里有没有什么牌,就是这么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夜里,斯江在?陈家吃晚饭,八点?钟一到,景生的声音比挂钟还准时。

“斯江,回去伐?”

楼下李奶奶和?康阿姨笑得不行:“迭格阿哥,真正好啊,就格能几步路也勿放心,同老早顾东文看?南红的腔势真是一模一样的。”

“是要?看?看?好,斯江太漂亮了,弄堂里男小伟天天往伊面前凑,要?没阿哥搪牢,难能办?小姑娘面皮薄,勿晓得拒绝哦。”

四个人从陈家往顾家走,再看?到天边的烟花时,景同心不同,斯江想起小时候景生因为自己烧焦的头?皮,总忍不住要?逗他几句。

斯好却比景生更快地接话?:“英雄救美,头?发烧没,哈哈哈哈。”

“当英雄嘛,总要?付出点?代价的。”斯南拽着斯好去追烟花。

景生和?斯江静静地并肩站在?弹格路上,仰着头?等远处的火树银花放出璀璨光芒,大衣袖子下微微勾一勾的手指证明?他们是一对?恋人。

——

年初八,斯江人生中第一次当家教。人的一生会遇到数不清的机会,用顾阿婆的话?就是“贵人无处不在?”,代代相传的俚语和?上帝的教诲在?不识字的旧社?会女性身?上取得了神奇的融合与?平衡,自动形成了一套略带魔幻感的理论。

布朗太太算得上是斯江的贵人,她是一个爱尔兰血统的美国女性,在?亚特兰大郊区长大。斯江自动把她和?小说《飘》联系了起来?,谈及斯嘉丽和?电影《乱世佳人》,布朗太太笑得前俯后仰:“亲爱的斯江,谢谢你,我把你的话?当成赞美,谁不想拥有费雯丽那样的面孔呢?”

这一年的古北新区还在?建设中,到处都是工地和?田野。老师在?电话?里说的古北一带是个非常笼统的概念,好在?静安寺的57路直达虹桥古北方向,景生和?斯江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叽里咕噜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在?动物园下车时还觉得路程太短了些。

布朗一家租的是纺织局名下的一栋别墅,离龙柏饭店很近,也是三十年代英国犹太人跟着沙逊在?这一片建造的别墅之一,建筑面积五百多平方米,大大小小有八个房间四个卫生间,但布朗夫妻加上四个孩子还有两个住在?家里的保姆,这套别墅竟还显得不够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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