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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的最后一夜,陈斯南在学搓麻将。

胡亚东和杨文意?这群以前的桃花降龙帮的长老护法?,国庆节到万春街来找过斯南,陈帮主跟着顾东文去华亭路卖衣裳去了,没见着人,年底电话?打?了四五次,终于请动了帮主屈尊到杨文意?家里欢度跨年夜。打?动陈帮主的关键词句是:阿拉教侬搓麻将,新手手气邪气(极其)好,侬要少?赢点钞票。

杨文意?家离万春街不远,在新闸路万航渡路口的弄堂里,是旧式里弄房子?,他家住一楼,前大门和天井独用,远比石库门房子实惠。黑色的前门平常不开?,大家都走后门。公?用的后门进去是三四家合用的灶披间,窄小的穿堂旁边是杨家小而全的厕所。

斯南探头望了望,有点羡慕:“呀,老杨家有抽水马桶!我今天要来多上几次厕所,嘻嘻,”转头又嘚瑟起来,“我家虽然是棚户区没抽水马桶,但我舅舅在灶披间里砌了个淋浴间,结棍伐?不过没热水。哈哈哈。”

斯南和胡亚东羡慕地看?向?唐欢,他们这一堆人里,只?有唐欢住的老洋房里是有宽敞的独立卫生间的,有金铜色的水龙头,浴缸上有莲蓬头,水龙头一拧,热水哗啦啦下来,不要太灵。

唐欢挽住斯南的胳膊:“那要么你今晚跟我睡呗……”

“唐欢,你怎么有点女?阿飞的腔调?兄弟们要当心,这人变坏了!”斯南耸耸肩膀打?了个激灵。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敲开?杨文意?家的门,杨文意?白了胡亚东一眼:“在厕所门口轧山河轧半天,侬戆伐?”

胡亚东一愣:“嗳?吾一句闲话?啊没港!(我一句话?也没说)册——”当着一堆大人的面,剩下那个“那”字不得不咽了回?去。

斯南已经甜甜地叫起人来:“杨文意?阿爷阿奶好,杨文意?爸爸妈妈好,打?搅啦,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唐欢几个也跟着礼貌热情地打?招呼。

杨文意?阿爷阿奶同爷娘盖上手里的麻将牌起来招呼人客,态度邪气客气,再三强调不用换拖鞋。胡亚东拎着斯南和唐欢的鞋直接穿过房间,打?开?落地玻璃门放到了天井里,杨家的人对?此也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可见胡亚东是来惯了的。

大人们把?茶几上早就摆满了点心水果饮料交待了,自?顾自?坐回?八仙桌上继续搓麻将。斯南一看?就很高兴,捅了捅杨文意?:“你家里的人也太好了吧?都不管你的。”

杨文意?脸一红:“嗯,因为我比较自?觉嘛。”这句话?是有底气的,毕竟他看?上去没费什么力气就考取了七一中学,算是区重点里的头一把?交椅,关键是一分补课钱都没花过,爷娘惊喜交加了好几个月,现在还有余温。

“呵呵!哈!”胡亚东白回?他一眼,“爷叔,阿拉到前头去啦。(叔叔,我们到前面去啦。)”

“去去去,白相得开?心点,夜里有汤团小馄饨八宝饭切,饿了喊一声啊。”杨文意?爸爸挥挥手。

杨家是南北通,餐厅客厅一体,老式苏联皮沙发上铺了白色钩针沙发罩,压着碎花薄垫子?,两个大衣柜做了隔断,南面放了两张大床,一张靠橱阿爷阿奶睡,一张靠窗爷娘睡。落地的玻璃门出去,就是杨家独用的天井。

天井一分为二,西面堆着一排绿植,两部脚踏车,东面靠墙搭出来一间小房间,为了防止小偷借着这间临时房爬上楼作?案,屋顶和墙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玻璃,月光下幽幽泛着光。

斯南哈哈笑:“撒上麻药毒药才?灵光。”

四个人穿鞋又拖鞋,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第一次来到十六岁男生的房间,斯南好奇地探索了两分钟,挺新鲜的。小床边墙上的荷兰三剑客海报,她只?认出了范巴斯滕,旁边的马拉多纳像匹发怒的小野马,凌空一脚正好朝着荷兰人。书桌上的书排得整整齐齐,台灯旁边的收录机里有一盒TDK,斯南随手按下播放键,传出了张国荣深情款款的歌声。

“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

斯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英雄本色》!”

杨文意?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和胡亚东把?折叠方桌架在了床前,铺上毛毯,倒出一副麻将牌来,再搬出一叠子?塑料方凳,结果方凳叠得太紧,两个人拽了半天也拆不开?,倒又斗起嘴来。

斯南把?身上景生的藏青旧大衣解开?纽扣,走到他们中间,哗地一拉前襟,猥琐地模仿起黄牛来:“小阿弟,卡带要伐?录像带要伐?美金有伐?”

“哦,对?勿起,弄错忒了,(搞错了)”斯南把?杨文意?书架上一副墨镜往鼻子?上一架,潇洒地把?大衣甩上半空,模仿周润发那样?持枪一顿乱扫。

“啪啪啪啪啪——”丢下并不存在的枪,斯南一条腿往刚刚拽出一半的塑料方凳上一踩,“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唐欢直接笑趴了。

杨文意?和胡亚东默默看?着又被突然发神经的十三点帮主大人踩得更结实的一叠方凳,不得不给面子?地笑了笑:“呵呵,哈哈,呵呵。”

假笑到一半,变成了实在摒不牢的真笑,笑得小房子?屋顶都要坍了,天下还有比他们的陈帮主更滑稽的女?生吗?没有,绝对?没有!

——

“你每次垒六跺,三次正好十八跺,这么一推就好了。”

杨文意?耐心地替斯南洗好派筑好长城,斜斜推到她前方。

斯南戳了戳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老杨你的手真好看?,都比得上赵佑宁了。”

听到传说中的天才?“赵佑宁”的名字,杨文意?和胡亚东都想起了以前暗无天日的做题生涯,这跨年就跨得有点艰难起来了。

“你怎么会搓麻将的?”斯南好奇地问动作?娴熟的唐欢。

唐欢弯了弯眼:“我从小在麻将桌边上长大的,还不会叫妈妈就先?学会说‘胡’了。乡下人没事就打?纸牌打?麻将,不过我不会打?上海麻将,也不会算番。”

“很简单的。”胡亚东坐在唐欢的上家,一脸轻松。

杨文意?坐在斯南的上家,耐心地讲解了一下清混碰和辣子?的规则,就掷下骰子?开?局。

打?了几把?,斯南兴奋起来,整个人蹲在床沿上一颠一颠地,左手嗑瓜子?,右手摸牌,像模像样?地学着杨文意?用大拇指去摸花色,除了一筒,从来没猜对?过,但她乐此不疲,殊不知自?己每次这么画蛇添足后,上下两家把?她摸的牌看?得一清二楚。

杨文意?有心喂她吃牌,奈何陈帮主心比天高,不屑于胡垃圾胡,非辣子?不胡,直奔清一色混碰风一色清碰这种而去,一圈下来,脸上贴了四张纸条。

“第二圈开?始赌钱啦。”胡亚东贱兮兮地笑。

“阿拉随便白相相,辣子?一角,一番一分钱,我来记账,打?完统结。”杨文意?眼明手快地帮斯南理好了牌,探身取过纸笔。

斯南小手一挥:“太小了,我们玩点大的。”

开?胡三人组默默看?向?帮主陈:“你认真的吗?”

斯南摩拳擦掌:“真得不能再真了。这样?吧,辣子?呢,一块钱,一番一角,你们带钱了吧?”

唐欢忍着笑点头:“我就带了二十块。”

胡亚东:“我有十块,输光脱裤子?好了。”

“啊呸!谁要看?你脱裤子?!”斯南一招亢龙有悔,差点把?胡亚东的脸拍在了牌桌上。

杨文意?挠了挠鼻尖:“我也有二十块。我还有——爷娘的皮夹子?。”

斯南在大家的笑声中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纸币,“啪”地拍在了牌桌上,气势昂然。

一张五块钱纸币很是醒目。

“来来来,看?我的小五把?你们的大钞都勾引过来啊。”斯南信心十足地朝他们勾勾手指,抛了个媚眼。

对?门的唐欢把?五块钱推回?她手边:“怪可怜的,你就多摸几下吧,很快就要说再会了。”

胡亚东和杨文意?哈哈大笑起来。

骰子?落下,胡亚东瞥了唐欢一眼:“唐欢你上高中后好像变了不少?——”

唐欢放下手里的三朵花:“嗯,人总归会变的。”

钱的数目也会变,不是变多就是变少?。

一个小时后,第一个输光的胡亚东盯着斯南手边的钱,叹了口气:“陈斯南,你有什么不拿手的吗?”

斯南笑嘻嘻地谦虚道:“那可就太多了,我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烧饭做衣服做鞋子?,乐器一窍不通,唉,就是不想学那些,主要我一学吧就没有不会的,一会吧就没有不厉害的,人嘛,会的东西太多也烦——”

“老杨,我们出去透透气吧。”胡亚东弯腰从杨文意?床底下的小纸盒里摸出一包烟来。

杨文意?看?了看?斯南:“香烟要试试伐?”

“覅,太难切了,”斯南摇头,伸了个懒腰,“你们去,我要数钱。”

“给我一根试试。”唐欢伸出手。

胡亚东愣了愣,递给唐欢一根,三个人穿上鞋出去了。

斯南乐呵呵地开?始数钱:“嗐,不就是简单的数学和推理嘛,算牌小意?思。哈哈哈哈。”

杨文??意?三个打?开?前门听见帮主大人得意?的大笑声,不由得都叹了口气。

胡亚东摇头:“册那,陈斯南就喜欢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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