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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上学期的兴趣班在元旦前全部结束,斯江的烹饪课成绩优异,最后一堂京剧课,学校请老法?师们来给学生讲解示范京剧化妆勒头。铜锤花脸选了任新友扮张飞,青衣选了?斯江扮苏三。斯江勒头时被勒得直犯恶心,周嘉明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突然冲上台喊“她要吐了?!快放开她!”旋即被老师揪着衣领扔回台下,引得全场人哈哈大?笑,斯江苦于整张脸皮被吊得笑不出,疼。

最后拍照留念的时候,斯江觉得自己一张脸是麻的,笑还是哭,她都傻傻分不清楚。但跟着老师一开口,嗐,的确“未曾开言我?心好?惨”,心惨脸更惨。教室里和前后门全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同?学,赞叹声不绝。

京剧团的老法师和蔼可亲,一再夸斯江是好?苗子,长得好?身段好?,最重要一双眼睛太灵了?,天生的旦角。卸妆前她拿起一只笔左右上下毫无规律地换位置,让斯江头不动,只用眼睛追着笔尖看。

“看见没?你们,她这双眼多灵啊?看谁勾谁,勾谁谁死,不死也没?了?魂。”

老法?师得意地扫视周围一圈看呆了?的呆头鹅们:“哎哎哎,回魂了?,回魂了?啊。”

斯江眨眨眼:“老师,求求你先?松开我?的头,疼。”

同?学们集体笑翻了?。听上去古老陈旧腐朽的京剧,原来有这么好?玩的老师们在?努力,在?斯江眼波流转的刹那,所有人真的体会到惊心动魄的美,不只是戏曲扮相?的美,大?家?发现自己和京剧的距离一点也不遥远。

留念的两?张照片贴在?学校宣传栏里,下一届京剧班靠这个就能吸引更多的高一新?生。结果一年半后斯江那张照片莫名不见了?,只剩下任“张飞”在?上面吹胡子瞪眼睛,斯江觉得特别可惜。李南她们拍桌子断定是喜欢她的某个狗男生偷走的,李福尔摩斯把目标锁定在?景生他们那届高三毕业生里。好?在?教务处很快找出了?底片,又洗了?一张贴上去,还给宣传栏加了?锁。

——

一月底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斯江年级中等偏上,生物、化学和政治地理拉低了?不少分数,最担心的代数几何物理倒都考进了?班级前十,托托福的福,英语首次迈入年级前十名。

“你怎么语文分数掉了?这么多?”景生惊讶不已,语文一直是斯江的强项,初中三年从来没?下过年级前十,这次她居然只考了?79分。

“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语文课。”斯江也很烦,高老师和周老师的教法?完全不同?,刻板又无趣,对作?文的要求也特别规范化,同?样的写法?,周老师会很欣赏,红圈圈一段段地圈,但到了?高老师眼里,全是太自由散漫,不紧扣主题,中心思想不积极向上,一堆问题。原来大?作?文满分40分,斯江总能拿到36分以上,这学期一下子变成了?28分以下,天上地下的差别。

“郁平比我?还惨。”斯江把语文书丢到一旁,又好?笑又烦恼。郁平比她知识面更广,见解更特别,特别擅长讽刺类的杂文风格,散文也别具一格,文字精炼,带着明显的“郁平式”风格的黑色幽默。斯江一直很钦佩他对生活里点点滴滴观察得那么细致入微,他的黑色幽默通常是自嘲,却总能精准地打击到他要讽刺的“群体”,令人会心一笑又回味无穷。由于他学绘画多年,连他文字的词句和分段,都带有特别的韵律美。

“下学期周老师让我?和郁平去参加市作?文大?赛。”斯江提起周老师就两?眼放光:“要是我?能得奖,高考就能加分,而且也能让老高看看清楚,不是我?和郁平有问题,是他太老套太死板了?。”

“你不是要考托福出国?”景生侧目:“唐泽年不是也要和你一起出国?”现在?唐泽年和斯江已经是全校公?认的“一对”了?,他们也不避嫌,经常同?进同?出,虽然总有李南张乐怡一班同?学同?行,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两?位就是幌子。

斯江红了?脸:“不一定考得好?,考得好?也不一定申请得到奖学金,而且听说现在?签证很难的。去年高三年级第一名的卢莹托福考得蛮好?,申请到了?半奖,结果还是被拒签了?。”

景生沉默不语。

斯江甩甩头,很快丢开了?语文考试失利的阴影,至于顾西美看到语文分数会怎么说,她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

二月一号,顾北武夫妻回到上海,善让离预产期还有四周。善让的母亲周老太太和善礼当天就来了?万春街,母女?兄妹大?半年不见,看见善让高高凸起的肚皮,又哭又笑又稀奇,说不完的家?常话。周老太太和顾阿婆一见如故,两?个命运完全不同?的老人家?格外亲热,一个生怕亲家?母看不到自家?怎么疼媳妇,一个随时随地都说“听北武的没?错”。斯江看着都觉得有趣。

周老太太打算正月初二跟女?儿女?婿一起回北京,陪善让坐月子,再帮她带上一年外孙。现在?北武和善让搬离了?北大?宿舍,两?人在?使馆区附近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小公?寓。请老太太来□□忙是北武的主意,一来他特别忙,还有几个月就要递交关茂总协定的复关申请,跟着明年要进行复关的多边谈判,肯定会经常出差,他能照顾孩子和善让的时间?实在?有限。等善让休完产假,孩子就没?人照顾。另外也是想让老太太有个事忙,能振奋起来。自从老将军去了?以后,老太太很萎靡,在?乡下住了?三个月,瘦了?十五斤,吓得善礼把老太太“绑架”到了?上海,逼着老太太“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老太太才慢慢缓过劲来。

顾阿婆对这个深以为然:“亲家?母,带宝宝好?,真的,我?家?老头子走了?后,来找过我?好?多次,我?病得七荤八素的,真以为也要被他喊走了?。但是没?办法?啊,东文在?云南,西美去了?新?疆,我?身边就只有北武一个,他当时连个单位都没?有,成天游手好?闲,我?要跟着老头子去了?,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怎么办?谁给我?家?西美寄东西呢。唉,我?只好?跟老头子说对不住他,劳烦他在?下面多耍子几年,等等我?。后来有了?斯江,亲家?母,我?真不骗你,斯江跟我?睡过一夜,老头子再也没?来过。他心里有数的,小囡丢不下啊,得有人照顾。”

周老太太作?为一名坚定的马列主义无神论者,眼泪水淌淌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家?老周哦,来喊过我?好?多回!说过草地苦啊,脚烂掉了?,让我?去陪他,给他编草鞋。”

好?在?两?位老太太记得这是快过年了?,追忆一下往事,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北武和善让的孩子该怎么带,善让万一没?有奶怎么办,有奶要吃上多长时间?。

隔了?一天,陈东来顾西美带着斯南也回来了?。陈东来和顾西美先?去了?陈家?,斯南叫了?一声阿奶好?,就撒丫子跑来了?外婆家?。

“阿姐!黄蓉死了?!死了?!”

一家?人被她吼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斯江定定神:“她不是去年就自杀了?吗?”

顾阿婆气?得抄起鸡毛掸子要打斯南:“大?过年的,你个小把戏,一上门就死啊死的不吉利,讨嫌!”

斯南是在?火车上和干姐姐们闲聊才得知这个惊天噩耗的,被顾阿婆抽了?两?下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一屋子的人,很明显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你们太无情了?!”

她转身咚咚咚下了?楼往弄堂外跑。

斯江和景生赶紧追了?出去:“南南!南南!”

陈斯好?回过神来了?:“谁死了?呀?无情是什么?”

“呸呸呸!”顾阿婆捂住他的嘴,对着墙上十字架喊了?好?几声上帝保佑,上帝不要怪小囡嘴巴没?遮挡。

北武和善让面面相?觑。半晌后北武感叹:“斯南好?像变化蛮大?。”

“小姑娘有喜欢的人挺好?的,”善让看着北武微笑:“心里会满当当的,等她长大?后回忆起来也是一份很宝贵的记忆。”

斯南跑进康家?桥,对着赵家?的窗户喊了?好?几声,隔壁阿婆说赵佑宁还是国庆节回来过两?天,不到年三十肯定不会回来。她垂头丧气?地往外走,遇到来找她的斯江和景生,被拉回了?万春街。她坐在?吃饭台子边,手边是斯江给她倒的红枣茶,景生拿来的蛋卷,陈斯好?一边吃蛋卷一边好?奇地偷偷问她:“啥宁西忒了??(谁死掉了??)”

斯江摸着善让的肚皮对斯南笑:“快来摸摸,动得可厉害了?,你猜猜是弟弟还是妹妹?”

顾阿婆把一碗狮子头重重放在?她面前:“好?了?啊,过年,不作?兴说不吉利的事,你不是最爱吃肉的吗?来,你阿姐阿哥特意省下四只狮子头给你。”

斯南抄起筷子叉起一只狮子头,啊呜咬了?一大?口。陈斯好?咽了?一下口水:“阿姐,你吃得下吗?吃不下我?帮你。”

斯南狠狠地又咬了?一大?口,嚼得苦大?仇深腮帮子直颤,瞪着陈斯好?片刻,筷子一扔,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啊?侬覅哭啊!”小胖子吓得跑出去三尺远:“我?不帮你,我?不要帮你了?,全是你的,我?昨天吃过两?个了?……阿哥!阿姐?”

斯江扶着斯南的肩膀,听着她呜咽地喊着模糊不清的黄蓉,鼻子也发酸。喜欢人真的很伟大?,王璐喜欢阿哥,那么难过,连南南喜欢翁美玲,也会因为失去她这么伤心。

好?在?斯南大?哭了?一场后,化悲痛为食欲,把四只狮子头全吃下去了?,到了?晚上就基本痊愈了?。捧着小小的电话本对着话筒里和赵佑宁说她有多难过。说了?十分钟后,顾阿婆不停地提醒她,打电话要钱的呀,要钱的啊小祖宗。

三十分钟后,陈斯南挂上电话,横了?景生和斯江两?眼,一抬下巴:“你们都不理解我?!只有宁宁哥哥懂我?。”

景生摸了?摸鼻子:“赵佑宁——真是太有礼貌了?。”也太惨了?。

——

为了?让舅舅舅妈阿妹看到自己的烹饪新?技能,第二天一大?早,斯江兴致勃勃地拉上景生去了?武宁路菜场,捏着副食品票和买菜钱精打细算了?好?一番,买了?两?斤肋排,准备烧糖醋小排,一斤鹌鹑蛋做斯好?最喜欢的茄汁虎皮吃法?,,一只童子鸡清炒,三颗塌菜炒一根冬笋,最后在?红烧大?排和清炒河虾仁之间?犹豫不决。

“虾仁吧。”景生拍板:“你那个虾仁炒得比我?们都好?,特别好?吃,再说已经有小排了?。”

斯江笑弯了?眼:“真的吗?真的吗?我?炒得比你和舅舅还好??”

“真的,今年年夜饭这道菜让你来弄。”景生也笑了?:“再买四条乌鲫鱼,烧个鲫鱼豆腐汤。”

“对对对,虾仁蘸了?醋,就是大?闸蟹的味道,一菜两?吃,不要太划算。舅舅最喜欢吃大?闸蟹了?。”斯江喜不自胜,去年秋天大?闸蟹涨价,要五块钱一只,顾东文买了?十只,被顾阿婆念叨了?好?几天。说起大?闸蟹,斯江和景生想起老太太那些话,不由得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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