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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狄更不客气了,据理力争道:“那我也是凭本事偷的,亏着我你合适啊?”

“不够,一月六百八,你爹可连厕所都快上不了了,这得人伺候啊,衣服总得洗吧,床单总得洗吧,那洗衣粉肥皂不要钱啊?”麻子婶数了数,除补上欠款,还得多交三个月的,以防万一伸腿瞪眼没人给钱了。

布狄开始耍赖了,掏着空口袋翻出来咧着嘴道着:“没啦,偷也得需要时间啊。要不把铁炉村那房卖给你?”

“扯吧,你那村都快没人了,住鬼啊……我可告诉你肥崽,再欠下钱我把人直接送回你铁炉村啊。”麻子婶威胁道。

难道见布狄说软语,开始央求了,实在看不过眼的平三戈捅捅布狄,布狄回头时,却是平三戈把那个粉色的钱包递上来了,布狄一下子看愣了,再看熊二强,有点舍不得,可又有点不忍地,从裤裆里掏掏,把刚分到手的赃款,给递给布狄了。

“啥意思?哥这人品借钱可从来没还过啊。”布狄提前打预防针了。

“给你吧,不用还,人都这样了,在乎点钱就没意思了。”平三戈道,熊二强回头看了眼院外坐在墙根青石上乘荫凉的身影,也是同情道着:“就当给贼王爷上供了。”

布狄愣了愣,然后没心没肺笑了,数了数,又给了麻子婶一摞,多交了仨月的那麻子婶才算罢了,剩下的又给平三戈扔回去了,熊二强那点却是动也没动还回去了,这货不客气的,连个谢字都没有,三人出去时,那麻子婶不无诧异地又瞅了眼。

其实和那些孤寡比起来,院外那个古风城算不错的了,偶而有人送衣送钱,这不,中午还割了二斤肉做了顿饺子,其他老人可就没这待遇了,一年到头儿孙难得见一回。

“真是老天不长眼,有儿有女的没人来看,一个作贼的,反倒还有人养着,哎……”

把钱掖到了腰里,麻子婶咧咧道了句,钱落袋倒是安生了,也客气多了,给布狄众人提了壶开水,放了罐碎成末的劣茶,这玩意,得是当上宾招待了。

炎热和失望袭来,让平三戈和熊二强都显得有点不耐烦,城市里混惯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乡下的生活,空气倒是不错,就是混合着牛羊猪粪的味道。环境倒是不错,就是知了聒噪得比车声还闹。偶而坐坐吧,没准觅食的鸡或者谁家的狗就光顾来了,走着走着就朴哧一声,给你拉一堆或白里带黑、或黄里夹白屎,恶心得平三戈噗声把一口水给喷出来了。

熊二强呲笑了,直道着:“三儿,你没在乡下呆过?”

“还真没有,我老家在厂矿上。”平三戈道。

“快别提厂矿了,比乡下还穷呢,一下岗啥都没有啦。”熊二强道,这位据说是纺织厂下岗工人家属,前些年父母下岗加离婚,于是造就他这么个没人管的祸害,跟着一帮人无数事事的打起铁路上的主意了。

“哎,布狄啊,你和你爹长得咋差别这么大,就像转基因啦。”平三戈回头看布狄给老头喂水喝时,笑着问了句,布狄嘿嘿笑道着:“不是亲爹,道上规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一拔娃都叫他爹……妈的,他能时候老说我傻,现在看吧,他傻了,那些不傻的可不来啦,妈的,只有老子还来,辛辛苦苦偷点钱,还得养活他……哎我说爹啊,我说你啥时候伸腿瞪眼呢,我都快养不起你啦,再严重点,要是躺着不能动,麻脸婶还让加钱呢啊。”

平三戈和熊二强听傻了,一会儿叫爹,一会儿给爹当老子的,估计这种神逻辑也只有布狄才有,偏偏这种逻辑桥爷仿佛根本不在乎一样,喝一半漏一半,嘴里嗬嗬有声,像极其开心,布狄端着缸子和两人说道:“听听,我爹说了,祸害命长着呢,好人才不长命。”

“厉害,这才是桥爷。”熊二强景仰了一句。

平三戈点头道着:“确实厉害,要不教不出这么厉害的布狄,哎布狄,你这辈份将来也是爷字辈啊,可咋就没人买你的账呢?桥爷的弟子应该不少吧,咱们不能混得连个窝都没有啊。”

“弟子多是多,可都不仗义啊,他爹这样都没人看一眼,你说投奔他们,将来还不得迟早把咱们卖了?”布狄道。

也对,这是一个最朴素的判断,连授业恩师都不念旧,又怎么信得过?可反过来讲,恩师本身就是贼师,本身干得就是偷鸡摸狗,指望这类人讲道义?

种种的不合时宜,估计也只有在布狄这号脑袋不灵光的人身上出现。这不,这家伙开始回忆住昔了,据他最早的记忆,就是在街上偷,有多早呢?布狄掰着指头数数,五六岁吧,那时候长安街上的冰棍还是一毛钱一根呢。怎么偷呢,有大人带着他,给穿着像样的好衣服,到酒店吧台,专拎那些办入住和退房手续的客人。

人比吧台矮,很隐敝,万一发现大人就出面了,装模作样教育一顿把孩子牵走,客人肯定不当回事。不过要是没发现就惨了,行李箱转眼出门就不见影了,布狄神往地回味着那时的幸福生活,没监控,警察管得也不严,妈的天天在饭店好吃好喝呢,直到教唆他的“大人”被抓了,他又回到街上睡桥洞。

“后来呢?”熊二强崇拜地问,布狄的贼龄绝对能当他的前辈了,看这样肯定是有了奇遇才有今天的成就哇。

还用说吗?后来还不就被这老家伙捡回来了,一根冰棍就把我哄走了,妈的后来给关在铁炉村练。

老家伙自然是桥爷了,一根冰棍就上贼船的往事,把平三戈逗乐了。熊二强却是好奇练什么,布狄随手拣了几颗小石子比划开了:“玩石子,两手交叉撂,能玩到沾手不落地,和杂技一样,手好的能练到七到九颗不落地……还有练准头,十米外的罐口巴掌大,扔出去的石子和牌得进罐口。练了一两个月差不多了,才练夹皂片,水得熬到烧手,但烫不到脱皮那个温度,皂片得一公分左右厚,进水下一半才出手,夹不出来落盆底,妈的,立马挨打……这老家伙手黑着呢,我挨打最多。”

布狄忿忿说着往事,熊二强兴味盈然听着,而平三戈就听出门道来了,他出声道着:“这是循序渐进的方式,玩石子是练灵活性,手指灵活到一定程度,再去练夹皂片就事半功倍了,其实那块皂片就是钱包,练多了可以保证在任何情况下不失手。”

“嗯,可以啊,我前两年才明白过来……你倒一下就明白了。”布狄赞道。

平三戈不好意思道着:“和打游戏还不是一个道理?玩多了就顺手了。”

“那你现在能玩几个?”布狄好奇一瞅,顺手扔了几颗石子,平三戈接住,双手互玩起来了,一如在拘留所所见,四个石头子交替飞起,在两手里上上下下像穿梭一样。布狄看得兴起,又拾着颗扔过来,多了一颗,被平三戈一接一扔,变成五颗杂技了,熊二强也捡了一颗,嗖地扔进去,这可到平三戈的极限了,一接一扔,时机错过了,落下的一颗砸到了手指上,他手势一停,哗声,都落地上了。

“这是极限了。”平三戈懊丧地道:“我在拘留所,有个叫钢蛋的教我,他能玩六颗。”

“不错了,我只能玩两颗……哎,布哥,老爷子能玩几颗?”熊二强好奇了句。

“这法子就是他创造的,他还用玩?哎爹啊,哥俩可都给你出钱出力了,大老远来一趟的,你得多少意思意思,别显得你老家伙不仗义。”布狄对着偏瘫的老头道,一口爹、一口老家伙叫得顺溜无比,真看不出这是爷俩还是哥俩。

不过这话听得又像胡扯,熊二强瞅着坐着都勉强的桥爷,还有那怵目的半只残手,又回头看平三戈,平三戈问着:“有点为难老爷子,他说话还得你翻译。”

“是啊,咋教呢?布哥,你爹说话比外国人还难懂。”熊二强道。

布狄嘿嘿傻笑道着:“我爹是偏瘫,那不还有一半没瘫么?真要见过我爹的本事,吓死你们啊……嗨,老家伙,亮把手。等等啊。”

说着他兴冲冲跑进院子里了,而平三戈和熊二强却是傻傻瞅着,亮把手?可能么?此时又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传说中的贼王,没错,偏瘫,已经废得不能再废了,一身破旧的迷彩服在他身上像挂在空架子上晃****的,脸和身子一样削瘦,长长的白发覆在头上,配着一张皱纹纵横的脸,偶而还抽搐的嘴巴,说不出的孤寂和可怜,你不时会看到他落寂的眼神,像迷茫、像痛苦、像绝望,像屈辱,是那种生无可恋,却又不得不苟活的那种屈辱。

他没有看平三戈和熊二强,根本不屑于看。

片刻,布狄出来了,拿了一团黏黏的面,不知道沾得酱油还是红糖,深色,味道很冲,他在墙上抹了一把,然后拉着平三戈和熊二强躲开了点,就在两人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嗡嗡声响,几只苍蝇被招来了,平三戈眼睛一直,想起了传说中的神技,可是布狄这个草包肯定没有那水平,桥爷即便有,也是曾经的水平,难道?

就在他觉得没有可能的时候,传说中的神技乍现了。已经枯槁如木的桥爷一伸左手的残指,仅剩下的三指出手如电,准确地夹住了飞向污渍的一只苍蝇,那只残手像神来之手,只看到一个影子,然后就夹住了,就像苍蝇专门飞向那里一样,布狄示意两人近前来看,那伸出来的无名指和小指间,准确地夹着苍蝇的背部和腹部,被夹住的苍蝇还在嗡嗡展翅,试图飞起来。

刹那……这是一刹那的最高境界!

平三戈眼睛直了,他心里徒然而起一股景仰,一直以为是传说,而今天见到真实的绝技,出现在这么一位残疾人身上,让他目瞪口呆了。

桥爷的手指,蓦地放开了,那只苍蝇毫发无损又飞起来了,而那仅剩三指的残手,此时像灌注了魔力一样,又一伸,一夹,盘旋着的又一只苍蝇被夹住了,他轻轻地一扬手,那只苍蝇被抛起来,空中一个顿挫,接着又飞走了。

平三戈目瞪口呆地看着盘旋的苍蝇,那种妙到毫巅的力度、精准,他知道难度会有多大,当他再一次看向古风城时,收回残手的古风城依然那样落寂地端坐着,两只残手托着一根漆黑的木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根本没有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