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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达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扶着树干的手。

她不会等多久的。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她看不清崔珏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到,崔珏已经气得面色发红。

比前夜……温从阳的脸还要红。

她不免想到,她出来了这两天,不知家里都怎么样了。

但应不会出大事。

毕竟出门之前,她可是仔细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她只是想出来巡看陪嫁田庄,与温从阳之间没有任何干系。

今日要回去吗?

事情都办完了,再住下去也只是耽延光阴。

纪明达又向前一步,试图将林外情状看得更清楚些。

要不要直接露面,给崔珏和二妹妹打个圆场?

二妹妹毕竟是安国公府出去的人,若在夫家闹得不堪,说出去还是丢纪家的脸。

可正当她要迈出第二步时,崔珏也动了。

他似是后退了半步。

随后,顶着气红的脸,他一手环住二妹妹,翻身上马,便将二妹妹整个抱起来,圈在了怀里。

纪明达瞬时两耳嗡鸣。

她不是未婚无知的闺中姑娘了。就算在梦里只见到所有人衣冠整齐的模样,毫无些许不堪之处,她毕竟已经成婚两个月余,再与温从阳相看两厌,也不少行过夫妻间人伦大礼。

男子是真心喜欢,还是只为敷衍,她分得清楚。

找温从阳上课时,她见过他从背后抱住李姨娘的样子。他二人衣衫已乱,神色龌龊难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李姨娘面色发白,抖着就要跪下。温从阳却一手紧紧箍住李姨娘的腰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过外袍,随意套上,笑着对她说:“这书,我和奶奶去读就是了。”

那日,为了不叫她将此事回报给长辈,温从阳竟在她面前耐性坐足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刻走神。

她从不为温从阳对李姨娘的疼宠有任何醋意,更不觉得心酸心痛。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温从阳有所惧怕,反而还是好事。

可崔珏——

崔珏这样,冷漠、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对女子生出情爱喜欢吗?

纪明达两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

纪明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三十秒、四十秒?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她坐在马上。

崔珏在她身后,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们紧紧相贴。

这个认识让纪明遥心中又轰然一响,浑身不由绷得更紧。

虽然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崔珏什么都没穿的样子她也见过,可他突然从背后抱过来,她看不见他,只能用身体感受他。偏偏夏日衣衫轻薄,只隔着几层衣料,他胸口和腰腹的形状她似乎都能用背画出,又偏偏是在她掌控不了自己的马上——

“夫人,坐稳,放松。”崔珏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别太绷紧,放松,信我。”

他双手轻轻放在各处,只稍微触碰,示意她该如何调整力量。

上辈子的纪明遥从来是个“好学生”。

这辈子,在做出承诺或真心想学时,她也会认真听讲。

但不是……这种讲法……

“二爷,二爷……”

纪明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平稳:“你、你手不要动,讲给我就是了。”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

“我以为这样会让夫人更容易懂。”他轻轻地笑,“那,夫人会按我说的做吗?”

“会!会会会!”

若不是不敢回头,纪明遥真想看看,他的神色是否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夫人先靠着我,全身放松。”

扶住她的肩膀,崔珏耐心指引她如何用力。

夫人开始用心学了。

到夫人终于能在马上坐稳时,他略微抬头,向果林处望了一眼。

虽然匿影藏形,未曾到此处聒噪,终究是夫人厌恶之人。

“夫人坐好,我先带夫人走走。”

他捧住夫人的双手,又教她怎样握持缰绳。

……

崔珏是看见她了吗。

他看见她了!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窥视!

纪明达早已重新扶住树干,此时此刻更觉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为什么总是被他看见。

在修云阁也是,在此处也是。

上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是在对她嘲讽。那现在呢!

现在,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二妹妹的神色又是怎样?!

他也会像温从阳看二妹妹一样全心专注吗?

还是会像温从阳看李姨娘一样,缠绵、怜惜?

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二妹妹?竟然被二妹妹气红了脸,还耐心在她耳边教导?

虽然她听不见,但看他的举动便知,那话语一定温柔得不得了吧。

是……她在梦里和清醒时都没听到过的声音。

身后还有多少仆从跟随,林外是已经知晓她在此处的崔珏,还有在他怀里的二妹妹。纪明达强撑着没有弯一弯腰,直到看着两人同乘一马在她视线里消失。她已浑身冷汗,终于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在松开牙关的一刹那,尝到了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气。

……

纪明遥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血色。

傍晚的。光线昏暗的。翻滚着落下来的。尖叫不断的。昏迷过去的。血当场就洇透裙摆。

她害怕。

比她以为的更怕、更怕!

追青才走起来,身体一晃,她就想到了自己滚落下去的情状。身前空无一物,毫无遮挡,只有惨白的晃动的马鬃和她发抖的手,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想尖叫,想和那天一样尖叫。她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知道是谁害了姨娘,否则就来不及了——

“夫人!”有人又在身后抱紧了她,“夫人!!”

眼前少了什么。

纪明遥心中一晃,眼前血色散去了些。

原来,他方才在和她一起握缰绳。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

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夫人!”崔珏还在焦急地唤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二爷!”

纪明遥将整个身体靠向身后,剧烈喘息。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发现此刻并非黄昏。

不远处就是烈日下的土地,零星几根杂草生长其上,再向东便是稻田。

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的稻田。

她抬头望天。

他们正在一棵树下。

再向前一步,就走出树的阴影了。

身后的人正用棉帕给她擦汗,轻柔地说:“夫人,我这就抱你下去,别怕。”

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经过控制、却未能全然隐藏的,懊悔。

可他本不该懊悔。

“二爷。”

透过树荫,纪明遥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伸手向后,摸索着抓住崔珏的手臂。

“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和我一起握着缰绳,不会突然松开、下马,”她问,“不会留我一个人在马上的,是吧?”

“不会,”崔珏碰了碰她的侧脸,“不会。”

“那我们继续走吧。”

纪明遥看向前方,按崔珏教过的直起身体。

崔珏的手又覆住了她的手。

而她手中是自己握住的缰绳。

她身后,还有随时可以借助的臂膀。

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那就走吧!!

……

黄昏来临之前,崔珏下马。

夫人一个人留在追青背上。他握着缰绳,带夫人在溪边走了一回,又牵着追青走回他们居住的院前。

夫人一直稳稳坐在上面,没有再慌,也没有再怕得后颈都布满冷汗。只是,她也没有再露出笑容。

在院门前,崔珏抱夫人下马。

夫人双腿发软,扶了他好一会才能自己站稳。

夫人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我想,”夫人话说得很慢,“我想先去洗澡。”

崔珏又抱起她进了浴室。他自己身上也并不洁净,不宜帮夫人沐浴,只能交给几个丫头。

他便至院外叮嘱观言:“今日夫人学骑马一事,不许多议论一字。去叫庄头也闭紧嘴。再去问清楚,今日是谁看守果林。”

“是,二爷放心!”观言几人都忙应声!

今天他们也真是算开了眼了!二爷在奶奶面前竟还能这样?

可为今后着想,他们还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好!

几人各自下去送马、叮嘱庄头、查人,崔珏也至另一处浴室洗澡更衣。

主动相邀夫人来城外散心,还有,教夫人骑马。

究竟他所做是否正确。

崔珏眼前又浮现出夫人苍白惊惧的侧脸。

夫人心中恐惧,是她说出口的百倍。

他起身穿衣。

卧房榻上还摆着他出门前看过的书。

丫鬟已经点起了灯烛,但他只将书收至书案,没有再翻开。

——夫人出来了。

纪明遥两腿发软,被青霜和桂嬷嬷两人扶着才能坐在床边。

一坐下,她捂着腰发出一声痛呼,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她今天骑了多久马?好像有快三个小时!!

虽然只是坐在马上,但腰腿也要一直用力。她又只是个新手,这上课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她已经在浴桶里睡了一觉。青霜正在给她按腿。不是想着还没吃晚饭,她现在就想躺下……但躺下就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