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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珏谨慎地思考。

她是想问什么?是关于他、关于崔家,还是关于方才——

“夫人只管开口。”崔珏如此承诺。

看见夫人还半坐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十分郑重,他也不免更加认真。

夫人开口了。

夫人说——

“曾听人说,二爷每早五更即起,多年皆是如此?”

夫人只问这个?

崔珏先答:“是。”

他又详细解释:“常朝在卯初,五更起方能赶得上入宫。衙门点卯在卯正二刻,虽然晚些,我也习惯五更便起了。”

夫人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意思。

她似乎又咬了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

崔珏意识到,夫人真正想问的要来了。

新婚床内,几乎坦诚相对,他却不由严肃起来。

夫人问的是——

“那……我早上最晚能睡到什么时辰?”

她又补充:“我在家都是卯初二刻才起,还有些睡不够——”

崔珏……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耳朵。

他愣住了。

这就是……夫人心里很重要的问题,重要到要在新婚夜以这般郑重的态度问出来吗?

虽然她才到崔家,难免拘束,可、可——

“二爷、二爷?”夫人还在等着他回答,连声唤他,“你快说呀!”

“早晚不必问安,大嫂那里是卯正二刻用早饭——”崔珏还完全没有理解夫人的思路,却已经回答道,“若你想自己用饭,再晚些起也可,不必与我一同起身。”

“真的吗?!”夫人重新扑到他怀里。

“真的。”崔珏下意识重新环住她,“这又何必哄你?”

“好哎!!”夫人发出一声欢呼。

她翻身下去,重新盖好被子,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多谢二爷!那我就睡了,明早二爷叫我,回来我再补眠。”

说着,她闭上眼睛,似乎一瞬间就又睡熟了。

崔珏第一次见人睡得这般快。

他自己怔了好一会,也轻轻笑了。

虽然不明白,但,夫人高兴便很好。

只是,今日的夫人,与他从前见到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才成婚的缘故。

又平复片刻,他吹熄灯烛,并未紧靠着夫人入眠。

……

次日,五更。

崔宅正院,崔瑜如平常一样睁眼起身。他轻手轻脚下床,就着昨夜未熄的一点烛光穿衣。

床帐里,孟安然翻了几个身,也坐起来,拉开帐子问他:“今日又不出去,起这么早做甚?再说西院……弟妹他们过来,估计还早呢。”

她也是过来人,这新婚之夜,又互相有意,自然是情热缠绵的了。且阿珏便能起来,也要顾着弟妹。

夫人既已醒了,崔瑜便不再收着动作。

他拿着衣衫边穿边走过去,笑问:“那你怎么也不睡了?”

孟安然瞪丈夫一眼,叹道:“睡不着了。”

崔瑜又笑:“你是做嫂子的,又不是婆婆,更不是新媳妇,这么紧张什么?再睡一会吧。”

孟安然也用他的话问他:“你是做哥哥的,又不是公爹,更不是新女婿,这么紧张什么?”

夫妻俩互相看了看,都想叹气。

崔瑜先说:“我是怕阿珏和弟妹不和睦。”

虽然昨日他会注意着护着弟妹了,可毕竟人呆了那么长时间。十九年的呆,能一个晚上就开窍吗?

“那倒不至于。”孟安然说,“昨日我亲眼见的,弟妹一看阿珏,阿珏就脸红,这还能不和睦?”

崔瑜忙问:“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孟安然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崔瑜半信半疑。

既是这样,各人模样如何早就见过,今年上元节,阿珏为什么不主动去邀弟妹看灯?

但他也不再多向夫人确认,只问:“那你是愁什么呢?”

孟安然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和丈夫说。

崔瑜忙又挪过去几寸,搂住夫人,笑道:“只有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说,我怎么替你分忧解难?”

又犹疑了一会,孟安然才叹说:“昨晚王平家的回来,我问了她几句,她说新二奶奶人很和气,只是国公府的人规矩大,她们的确插不上手,也不敢服侍。我便想啊……”

“我便想,”她话越说越慢,“虽然与弟妹相识了这一年,她也的确是再和气不过的性子,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十几年金尊玉贵,身边的人也见识不少。我怕——”

她说不出来了。

直到看见弟妹的嫁妆单子,看见那些流水一样抬进来的檀木花梨木的家具、瓷玉水晶摆设、古人真迹,还有陪嫁来的二十几个人,她才又彻底地明白过来,她与弟妹的出身差距究竟有多大。

她并不为出身自卑。

可她昨晚一直在想,倒也难怪徐老夫人从不正眼瞧她,也难怪纪大姑娘不愿意称她一声“姐姐”。

温夫人和弟妹友善待她,是两位真真好涵养。

虽然夫人没说完,崔瑜也已经听懂了她的担忧。

偶尔往来与同在一家、早晚相处自然不同。

他对弟妹的了解几乎全来自于夫人,此时也只用夫人说过的话来劝,笑道:“王平家的说‘国公府的人规矩大’,不是也说了‘新二奶奶人很和气’?这便是你没错看了弟妹的为人。既没错看,只要你两个好,下人能碍着什么?且她规矩再大,也管不着咱们。”

说到这里,崔瑜忽有担心。

弟妹是管不着他们,却能管得着阿珏。

夫人这忧心的也是,到底是安国公府的人——

“这些大道理我如何不懂?”孟安然愁绪没消,先顶丈夫一句。

“夫人自然是懂的,”崔瑜忙先把担心放在一边,说,“我不过说几句废话,好让夫人知道不只是自己这么想,是想安夫人的心。”

孟安然看看丈夫,低了头:“是我过分了。”

崔瑜笑:“这有什么。”

说了这一会话,两人更睡不着了,索性叫人进来洗漱。

孟安然在灯下看家里的账册,问丈夫:“前儿同你说的,阿珏成了婚,他的那份家业是不是还给他们小夫妻自己管着,你问过阿珏没有?一会弟妹过来,我得说这个事。”

崔瑜一口茶卡在喉咙口。

咳嗽了一会,他闷声说:“还没问。”

“怎么不问?”孟安然吃惊,疑惑道,“早就分好的东西,你我不过代管,你也不会昧了他的,还是趁早问明白的好,省得以后生出误会。”

崔瑜看看夫人,又看夫人手上的账册,又推开窗子,向西边望了一会。

西院自然还没动静。

孟安然自己猜着,笑问:“难道说是你把阿珏看到这么大,不舍得他成家分业,觉得成了两家人了?”

大爷虽只是做哥哥的,因公婆都去得早,也是快把阿珏当亲儿子一样看了。

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尤其她和弟妹之间,更要算明白些才好。

见丈夫还是不言语,东边天空都现了鱼肚白,她有些着急:“到底怎么说,你快给句准话呀!”

崔瑜只能说:“等我今日先问问阿珏。”

孟安然一想,更急了,气得放下账本:“所以是一会阿珏和弟妹过来,你先把阿珏带到外边说话,问明白了,然后再来找我,把我带到外面说明白,我再回来和弟妹说?!”

这是什么事!!

看夫人真生气了,崔瑜连忙搂住她哄:“这事是我没想周全,连累夫人了。一会见机行事!也不一定非要今日说,明日再提想也不晚。弟妹才来,想来也不会今天就问家事。”

孟安然也没办法。

总不能叫大爷现在跑去西跨院问个明白。

可弟妹又是个再聪慧灵透不过的人。弟妹便不好主动提,她能不说些家事,安弟妹的心吗?

正咽不下这口气,还待再问,东厢房里奶嬷嬷来说:“姐儿们都起了。”

孟安然便且瞪丈夫一眼,和他一起去看孩子们。

两人的长女崔令欢今已虚岁七岁,次女崔令嘉也将三周岁了。从去年开始,崔瑜便不再进女儿们的卧房,只在堂屋等候。

孟安然独自进去,给小女儿拽好袖子,又教她们姐妹一遍:“一会早饭前,给你们送过很好吃的鹅油卷的二婶娘过来,记得叫人,都不许淘气无礼,不然,令嘉一个月没有糕吃,令欢每天要多写十张大字。”

说完罚,她又说赏,笑道:“若你们表现得好,我和你们爹抽个空,带你们街上逛去,好不好?”

“好!”两个女儿齐声答应。

孩子们穿好衣服,洗了脸,来到堂屋,崔瑜看大女儿写的字,孟安然教小女儿读《三字经》。

早读上了不到两刻钟,崔令嘉不想学了,也饿了。

她坐不住:“娘,二婶二叔怎么还不来?”

她肚子都咕咕响了。

孟安然看一眼天光,想劝小女儿再等一刻,有婆子来回话:“二爷二奶奶派人来了。”

她忙命:“快叫进来。”

来的人是青霜。

青霜进来便先请安:“大爷、大奶奶,大姐儿、二姐儿。”

孟安然忙叫起,笑问:“你二奶奶派你来说什么?”

“是二爷派我来的。”青霜忙笑道,“二爷说,和二奶奶还要一会才过来,时辰不早了,请大爷、大奶奶和两位姐儿先用早饭吧,不必等。”

孟安然听了便笑,看一眼自己的丈夫。

看吧,阿珏自然会疼人的。他就别从中捣乱、坏人家夫妻情分了。

崔瑜大半信了夫人说的“阿珏与弟妹一定和睦”。

但他也着实好奇起来,忙赔笑给夫人使眼色。

孟安然会意,虽不情愿,也只得笑问青霜:“你二爷二奶奶好着呢?没什么不妥吧?”

青霜笑回道:“多谢大爷、大奶奶关怀:二奶奶昨日便说,新房和院子里处处妥当,都是有劳大奶奶费心,一定要置一桌酒请大奶奶呢。”

孟安然又看一眼丈夫,笑和青霜说:“回去告诉你二奶奶:一家人自该互相照应着,这些小事不必客气。我和大爷就先用早饭了。你们二爷二奶奶要用饭,便着人去厨上传。”

青霜屈膝道谢,告退。

待她出了院子,孟安然才和丈夫说:“你看人家的规矩,说话滴水不漏。你想知道什么,还是自己问阿珏去吧,别再找我,也别叫弟妹觉得你是个有心窥探人家房里事的——”

她没说出那个不算好听的词。

崔瑜也是见识了,称奇道:“才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份缜密,又有胆色。不看她的装束,谁能想到她只是个丫头。”

孟安然叫人传饭。

崔瑜自己琢磨了一会,又担心说:“这安国公府出来的人连个丫头都这么厉害,若是给阿珏脸色看……”

“你少操心吧!!”

孟安然忍不住走过去,压低声音说他一句:“阿珏十九了,是当朝正六品翰林侍讲,又得陛下看重,或许再过三五年都比你官位高了,他不是九岁孩子了!你又不愿意给他说明白家业,又怕弟妹的丫头欺负了他,这样多事,你不成了‘搅家精’了?”

崔瑜不服!

“方才担心安国公府的人不好相处的是你,这会儿嫌弃我想得多的也是你,”他也念叨一遍,问,“你说说,咱们两个有什么不一样?”

孟安然被问得愣了。

崔瑜得意地笑:“夫人还说我——”

“不对,”孟安然说,“就是不一样!”

“我是妯娌,担心与弟妹相处不好是自然的,家家都这样。”她一边说一边想,“我还管着家里的事,自然也担心有人不服管、生事,家中不宁。”

“可你是做哥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