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脱胎换骨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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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地只能全靠脚走,更何况背上还背了一个人,行进速度自然是慢得很。
好在这人并不多重,大概是因为被烧得只剩下一具人干的缘故,背起来很是轻松。
这一路上也干干净净的,竟连个蛇虫鼠蚁都瞧不见。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也特别打眼。
在三十里开外,徐行之都能看见在东南方向矗立着一座接天的巨塔,它直通天际,浮光跃金,放眼四眺,唯有那里有人工斧凿过的痕迹。
即使没有黑影指示,徐行之也绝对会选择前去那里。
蛮荒里不存在白日,天幕沉沉,像是老者眼上生出的脓翳。这里应该是新下过一场不小的雨,骤雨初收,天色昏暗,林木蓊郁,绿潮溶漾。
徐行之背着一具濒死的焦尸,在林间跋涉。
但四周终究是太静了,静得叫人心头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来。
口哨声很清亮,好像能渗进湿漉漉的岩石里去。
他挺流畅地吹完一首古调小曲儿,然后自己对自己真情实意地赞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后的人稍稍动了动,一股热气儿吹到了他的颈项上。
……好像是在笑。
可当徐行之回过头去时,他的脑袋却安安静静地贴靠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
大概是错觉吧。
穿过树林,开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现,徐行之走得腿软,实在是疲惫不堪,索性捡了个干爽的山洞钻了进去。
山洞里有一块生着青苔的岩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着岩石放下来,但他却发现,那双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圈在了自己脖子上,只给自己留下了一点点呼吸的空间。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还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给勒死。
徐行之挺无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儿给震掉了:“哎,醒醒。能醒过来吗?”
身后的人蠕动了一下身体。
徐行之说:“咱们在这里休息会儿。你放开我。”
身后人艰难地把蜷曲的手臂放开了一点点,却并没有真正放开徐行之,而是攥紧了他的衣角。
他的声音还是被烧坏过后的嘶哑可怖:“……你要走吗?”
尽管这张脸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内心却挺平静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过,被溅了一脸血,现在看什么都平静。
另一方面,在怪物云集的蛮荒里,一具基本保持着人形的怪物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怕。
徐行之把人安置在岩石上,又细心地把外衣除了下来,裹在他身上,道:“……不走。”
那人被烧空的双眼直直望向徐行之,虚弱道:“为什么救我?”
徐行之把衣服给他掖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呢喃道:“我若是死在你背上,该怎么办?”
徐行之觉得挺好笑的:“自然是背你回家啊。难不成把你扔在半道上?”
说罢,他站起身来,说:“外面有条河,我去汲些水回来。别把衣服往下揭,否则撕坏了皮肉可别喊疼。”
那人小奶狗似的抓紧了徐行之替他裹上的衣服:“……不疼。”
待徐行之离开,他便抓起了徐行之的衣袖,贪婪地嗅闻起来。
他身上片片皮肉随着拉扯的动作簌簌落下,但他却像是压根儿察觉不到疼痛似的。
他小声地唤道:“师兄,师兄。”
徐行之走出山洞,在河边蹲下,心中仍有一股不真实感,盘桓不去。
他蹲下身,试图洗去手上的血污,洗着洗着,血腥气却越发浓厚,叫人难以忍受。
徐行之膝盖陡然一软,伏在河边干呕了好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抹抹嘴,往河边一躺,仰望着野绿色的天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际。
那把所谓浸染了天地灵气的匕首还别在那里,提醒徐行之他未完成的任务。
徐行之没有注意到,距离他数十尺开外的林间,有一只簸箕大的蛇头慢慢游了出来。
蛇只剩下一颗完整的蛇头,而躯干则是一具蛇骨,只藕断丝连地勾连着一些腐肉。
蛇朝徐行之的方向无声地吐出鲜红的信子,又活动了一下下颚。
它的下颚张开,足以把徐行之的脑袋整个咬下。
徐行之无知无觉,只躺在原地发呆。
蛇朝徐行之步步欺近,却在距他只剩十尺之遥时停了下来。
片刻后,它竟像是嗅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掉过头去,疯狂逃窜,蛇骨在灰地上扫动,发出锐利的嚓嚓声。
徐行之听到异响,即刻去摸腰间匕首,同时翻身而起,向后看去——
他身后一片空荡,只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一路蜿蜒到林边,消匿了踪迹。
……操。
徐行之判断这儿不是久留之地,麻利地在河边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阔叶,用水涤净,简单卷了卷,装了一点水。
在装水的时候,他无意在水面上瞥见了自己的倒影。
饶是知晓此地凶险,徐行之还是不免花上时间呆了一呆。
这张脸长得真不坏,体貌修颀,颇有侠士名流之风,面部不动则已,一动便神采张扬,眼眉口鼻,无一不合衬“俊美”二字。
大抵是因为气质太过矜贵清肃,左侧眼角还落了一滴泪痣,徐行之板起脸来,竟能看出几分禁欲的冷色来。
徐行之想,上天居然把这张脸给了自己这个碎嘴子,真是暴殄天物。
在徐行之感慨时,重新滑入林间的大蛇正在地上痛苦且无声地翻滚着。
——它的关节正在被某种诡异的力量一根根挫断,声声响亮,就像是一棵被掰折的草。
徐行之回到山洞里时,发现那黑影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正掰弄着一根枯草。
枯草从尾端开始,已经被他折出了数条断痕。
他一边折,一边数着数:“……五,六,七……”
看到徐行之回来,他把双手背到了身后,仰头看向徐行之。
……迷之乖巧。
徐行之看他精神还不错,喂他喝过水后便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这里不大对劲。”
黑影点头,把手里折得七零八落的杂草放下,伸出两条手臂,意指明确。
……要背。
徐行之打量了他一下:“我看你伤得也不是很重啊,自己起来走。”
黑影不动,只仰着头看徐行之。
徐行之和他对峙了几秒,不为所动:“起来。”
黑影依旧张着手臂,下巴微收,竟是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徐行之面对着那人焦糊得看不出五官的脸又坚持了片刻,眉头不耐烦地一皱:“……啧。”
再出山洞时,黑影仍趴在徐行之背上,身上裹着徐行之的外袍。
徐行之挽了挽裤腿,涉水朝对岸走去,而黑影回头,看向茂密的林间,森冷一笑。
骨蛇倒伏在林间,骨头扭成了一团烂泥,地上满是挣扎过后的残迹。
它倒在一片杂草间,早已没了气息。
一群蚕豆大小的蚂蚁从巢穴里涌出,不消片刻就将骨蛇瓜分干净。
而奇怪的是,在路过徐行之刚才踩下的林间足印时,它们都唯恐避之不及,直接绕开,好像刚刚有一头可怕的野兽从那里路过。
三十里的路程一句话也不说,终究是无聊了点,徐行之花了二十多里路,把原主的记忆整理一遍后,发现大多都是零落散碎的细枝末节,竟没有稍微完整一些的片段,就连那孟重光的样貌都是模模糊糊。
徐行之起初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倒也合理,这记忆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有不详之处,倒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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