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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他被封锁在楼船这座孤岛上,船上的其他人何尝不是?

顾小灯当夜就做了噩梦,梦的不是别的,各种恐惧和担忧的事全成了真,南境万泉山,吴嗔口中的棺材,顾平瀚的死讯,张等晴的深恨不瞑……

他没有把那只酷似花烬的海东青杀掉,隔天晚上它又来敲窗了,飞进来之后仍然一如昨夜一样乖巧地抖抖爪子。

姚云正这夜送来的信笺写的是千机楼里的各种手段,千诱万毒,明枪暗箭。

【五天后我哥就要动身进老家了,那个时候你这小淫夫应该也到了临阳城,你一落地,就可以着手准备他的丧事了,到时你可就是个寡夫了,人尽可欺】

【对了,昨夜我忘记写了,神医谷的谷主和你好像也感情不浅,你真是浪荡,快赶上我那位据说夜驭四子的义兄了,那谷主你也不用指望,我们早把他重创了,我父亲的人把他的天灵盖震碎了一半,他就算是当世扁鹊也没有多少日子能活】

【待我下次去找你的时候,你最好披麻带孝,我要在你前夫们的灵位前,把你从里到内撕成碎片】

姚云正恶毒又幼稚、疯狂又偏执地在信里百般恐吓和逗弄顾小灯。他好像是一只神经兮兮的病狗,要把顾小灯这一只猫赶到树上去,等到树枝撑不住,小猫摔下来,他这只狗就在树下等着叼住他的后脖颈。

顾小灯没有毁了信,连同第一封全部收着,看完信默默坐了良久,想得肠子要怄断了,怎么睡也睡不着。

最后他揣上青梅塞进怀里,开门出了同渡阁,到一楼去找人。

负责护卫他的暗卫们并不希望他单独和一楼的苏明雅相处,顾小灯只道是夜里烦心没困意,跑来找故友交谈几句,他们拗不过他之后只好个个化身老妈子,守在一楼的廊间百般叮嘱。

顾小灯摆摆手,敲了敲苏明雅所在的客舱房门。

值此时秋夜虽潮但仍然有些热,船壁抚摸起来都是偏热的,但苏明雅开门时,穿的衣物厚度和顾小灯一样,他们两人与船上身强体壮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苏明雅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从门口走到客舱里的小桌子前,还挥挥手让他把门关了,灯下的眉目认真刚烈,但气色不太好,小脸显得憔悴又可怜。

这番样子让苏明雅想起圈禁他的时日,那股藏在柔弱表象下的韧劲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所以不用顾小灯开口,他就知道了,顾小灯是想离开这儿。

果不其然,等他把舱门关好,压着闷咳缓步到他面前,顾小灯便轻声和他说起话。

“这船上信息最通达的人就是你,你有不听顾张命令的下属,你先前还说关云霁身边有你的人,而且你和你的人都擅长易容。”

“对,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易容,我想下船去找关云霁。”

去找关云霁,便要面对上高鸣乾,继而进入千机楼,和顾瑾玉会晤。

苏明雅顷刻间想通了倘若按照他所说的去办,他会面临多少本不用趟的浑水。

是要保住顾小灯的安全还是保住顾小灯的安心和欢喜,这本来应该是不需要犹豫的。

可现在和顾小灯不容转圜的眼神对上,苏明雅却感到了为难。

他一直好好地伪装着苏小鸢的声音:“可是关云霁快进千机楼了,你若是去,会很危险。”

顾小灯就不说话了,坐在椅子上掏出怀里的青梅,它精得厉害,一出来就抖擞着羽毛放声赞美:“我的主人好,我的主人棒,找他好棒棒!”

苏明雅:“……”

他怎么就没在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也养个什么宠物呢。

顾小灯耷拉着脑袋:“算了,实在不行我找关小哥一个人就好了,他会帮我的。”

“不行。”苏明雅立即说不,“他甚至自身难保,怎么保住你?”

“可是每个人都自身难保的,顾瑾玉都不敢和我打包票。”顾小灯低着头,“不联合起来挣扎一下,怎么知道不能抱团取暖?我总是这么坐以待毙,总是置身事外以逃避,那怎么行?要是顾瑾玉、关云霁他们在千机楼里僵持上半年,我就还要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到来年仲春,等的还不一定是他们取胜的消息,而是奔丧的坏消息,这样的坏消息没准现在就有了,只是他们瞒着我。”

苏明雅走到他身前弯腰,两手按住了椅子两边的扶手,虚虚地让自己的影子把他笼罩在怀中:“可是你即便蹚入浑水,你又能做什么?取血哺他人?你除了心安,还能获得什么?”

顾小灯抬头看他,并不自证:“那你离开长洛,经过南境再到西境,从一开始你就料定你能办成什么事情吗?从做好出发的决定的那一刻起,彼时你想过除了心安之外的其他所获吗?”

苏明雅回答不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顾小灯起身准备离开,带着他那只不住讴歌关云霁的鹦鹉。

苏明雅把他按回了椅子上,认栽了:“我答应你。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想离开顾瑾玉等人决定的保护圈,也不会问你为什么想去那个危险重重的地方,我愿意在我能力之内满足你一切想做的事,我来西境就是为了这一个愿望。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带上我。”

顾小灯抬头看他,眼睛黑嗔嗔的,比起苏明雅的犹豫,他干脆得多:“可以,可你身体撑得住吗?”

“你可以我就可以。”苏明雅在心里叫他娇气包,反刍一样念娇娇。

“好吧,那这几天我搜刮一点急救的药。”

“这几天你要睡饱一点,多饮食,少思虑。”

顾小灯不置可否,把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了他。他的精神劲振奋了不少,把青梅塞回怀里,转而从袖子里掏出此去水路的地图,末尾临阳城的地点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圈。

只有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们才能从船上下去。

苏明雅听他轻声絮絮,最后带着些许坏心问他:“顾瑾玉迟早会知道,你不怕他生你的气?”

“让他生。他连想生我的孩子这种话都说过,我还怕他生点气?”

后面顾小灯走了,苏明雅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

姚云正的夜半来信一直持续到抵达临阳城的时候,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让海东青捎着变态粗俗的信件来恐吓,狗皮膏药一样,顾小灯着实没见过比这还神经的人。

楼船一路畅通不停,一连行驶七天不断,途经梁邺城时得水师拱卫,没有再出过被船只尾随夜袭的情况,八月时恰好抵达了临阳城。

最后一天晚上,海东青尽职尽责地捎来姚云正的骚扰信,顾小灯一目十行地看完,轰退了不见青梅之后闹哄哄的小配,铺开一张特殊的信纸回了一封信。

他第一次伸手摸了摸看起来乖巧又听话的海东青,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这只和花烬酷似的大鸟养下来,可是若如姚云正在信上所说的,这只鹰迷惑了顾平翰的眼睛,助了他杀他世子哥的一臂之力。

“这是头一次摸你,也是最后一次。”顾小灯在它头上抹了点粉末,随即揣起系好回信的海东青开窗放飞,海东青大抵也有些通人性,飞走一会儿又回来敲窗,鸟喙上叼着一条刚从河里抓到的小鱼送给他。

海东青飞过漫漫长夜,最后奋力飞回了第二个主子的伤手上,刚停下来梳理胸前羽毛没多久,就直挺挺地从姚云正的肩膀上摔下去。

“怎么回事?”一旁作伴的高鸣乾把海东青从地上捡起来,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你竟把怎么一只好鹰累死了?”

姚云正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没搭理,一连发了七夜信,怎么写信都像隔靴搔痒,现在好了,最后一次竟能收到那小替身的回信,他近乎期待地迫不及待打开,看到信上就两句——

【我自会终结我自己的噩梦。你得意不了,你休想得逞,有娘生没娘养的臭弟弟】

姚云正愣住,怔得自己都不知道过去多久,待回过神来,就看到高鸣乾已经对他退避三舍,站在不远处指指他的手:“云二!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里的信纸不见了,两手像是洒上了什么看不见的毒粉,正皮开肉绽,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姚云正不知痛一样地甩甩双手:“我手里的信呢?”

高鸣乾看疯子一样看他:“那张纸上必定有古怪,刚才像点了火一样自燃焚毁了!”

姚云正于是蹲到地上,寻找有没有信纸的一点纸屑。

高鸣乾摇摇头,自觉远离这个小畜生,返回自己的住处,顶着一张易容脸的关云霁正在里面等他。

他走到桌对面坐下,喝下关云霁斟好的酒,笑着问他:“这就是梁邺城,你觉得如何?”

关云霁和他酒杯相碰,回话不偏不倚:“比长洛城差远了,比南安城强多了。”

高鸣乾听了这话笑起来:“所以当初我没往南境逃去,专挑了这里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关云霁点过头:“在这里除掉顾瑾玉比在南安城除掉他容易,等他和顾平瀚倒了,殿下借着千机楼的兵力北上,我让岳家在长洛城里接应,起事就容易多了。”

高鸣乾不谈造反,唏嘘了一下昔时的人:“东晨要是还在就更好了,他主武,你主文,就不必你如今这样文武两头挑。”

关云霁应喝了一声,见缝插针地提到别的:“殿下,我近日正好联络上了可以主文的人,是苏家的一批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