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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阿畴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紧紧锁着她,让她想躲都没法躲。

她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三年夫妻,彼此间有过甜蜜也有过埋怨,就在这之前,两个人还彼此顶嘴,她闹着要休夫,他也言语间很有些赌气。

只是如今这一切琐碎仿佛都消逝了,远去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天大的一桩事。

昔日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围那么多人,宁家的,皇城的,男男女女,懂的不懂的,都在看着他们。

希锦往日总是灵动的,说起话来小嘴儿叭叭叭,总是有许多言语。

只是如今却无声起来。

她没办法有任何反应,只能懵懵地看着眼前的阿畴,看着那墨黑的瞳孔中隐晦的情绪。

她多少感觉到,他眼底好像有些什么,他可能有些不舍,想让她给他一些回应,说点什么。

可她不想说啊。

她暂时没办法对他做出依依不舍缱绻情深。

就挺难的。

在良久的视线交融后,阿畴终于道:“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芒儿,聂大人留下的两位护卫都是万里挑一的,会护好你们。”

他的声音沙哑,但隐隐似乎是安抚她的意思。

希锦动了动唇,点头,点头,僵硬地再点头。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又道:“留在汝城,不要多想,等我一切安顿妥当,会回来接你们。”

最后这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希锦参不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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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畴跟着那些人马离开了。

族长带着族中郎君们过去送行,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允许妇道人家出去的,不过因那是希锦的赘婿,芒儿又年纪小,于是希锦便领着芒儿坐上了牛车过去送行。

这牛车上面挂着的是知府的旗,牛车内也布置奢侈,是希锦从未见识过的。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享受这些,她抱着芒儿,透过牛车的窗子往外看,却见旌旗飘扬,鼓乐齐鸣,那么长的车驾却如此齐整,是见都没见过的。

大伯娘是有见识的,指着那飘荡着的绛引幡道:“瞧,那个叫黄麾仗,旧年时候咱们家进过一批绛帛,听说那原本是燕京城御用,我当时还纳闷,问起来,人家才和我说,是用来做黄麾仗的,那是天家的礼仪。”

她和二伯娘三伯娘都是特意被叫出来陪着希锦的,有什么事好帮衬照顾着。

此时二伯娘听得这话,咂舌:“咱们一般人家哪敢轻易用黄呢,也就是天家才用这个色了。”

大伯娘点头:“是,还有紫色,也不是咱们用的。”

一时说着,她笑望向希锦,那神情便格外慇勤,满脸堆笑:“不过我们希锦以后可以用了,以后希锦就要配金戴紫了。”

二伯娘听着,那眼神就很有些酸溜溜的。

配金呢,穿紫呢,那是他们寻常人摸都摸不着的,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浇到了希锦头上,谁能想到呢!

可以说在这之前,希锦嘛,就是绝户女,招了一个赘婿,虽模样长得好,但也没看出什么大本事,在宁家不显山不露水的。

家里几个伯娘,那自然是没把希锦看在眼里,平时见到说几句热乎话走个场面罢了。

结果现在可倒好,突然间,希锦那个不起眼的赘婿竟然成皇太孙了,希锦就这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本来自家郎君考中了举人,这是天大的好事,族中多少人羡慕,二房便风光耀眼起来,她走路也有风了,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结果现在呢,她竟然成了陪衬,在这里当丫鬟一样陪着希锦,照顾着孩子。

就刚才那阿芒吃橘子流口水,她都赶紧拿了帕子去接,她现在就是一个老妈子了!

二伯娘想起来就心痛,不过心痛之余,也开始盼着自己能沾光。

一定要沾光,必须沾大光,不然就是亏,亏大了!

而就在几个伯娘的羡慕中,希锦望着那逐渐飘远的黄麾仗,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

一切就像一场梦,而她,虽然还没从梦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不过多少也想明白了。

阿畴便是当年那逃亡的皇太孙,是自己爹爹救了他,收留了他,又让他当了自家的赘婿。

这些年,自己对他是不够好,但到底几年夫妻,也是有些情分的……吧?

无论如何,自己儿子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畴是很疼爱芒儿的,视若珍宝。

就算她往日薄待了他,为了芒儿他也会原谅自己吧?

这样的话——

希锦有些不敢想像,所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果然来了,从此她的儿子将是玉叶金柯天皇贵胄?

窃喜终于从那懵懵的麻木中缓缓冒出头,她逐渐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自己将得到什么。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牛车上几个伯娘那慇勤奉承的笑脸。

她从小就认识她们,但从不知道她们笑得可以这么巴结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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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还没回到家,便已经开始感觉到和往日的不同了。

她回来时候乘坐的依然是知府的牛车,那知府的牛车自然和寻常牛车不同。

要知道本朝对于车马犊车以及轿辇都是有规矩严格的,比如说轿子,皇帝乘坐什么轿子希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宁家就是再富裕,出行乘坐的轿子也不能用棕盖,不能用暖轿,换言之就是光秃秃的两根棍儿撑着一个座位,那坐起来肯定不舒坦啊!

若是坐车,那是不能用马车的,大昭国马匹金贵,多为军中所征缴,寻常人家根本不能坐马车,所以大家伙出行只能是用这犊车了。

不过即使犊车,她们这种庶民也有诸多限制,比如犊车只能在黑漆中穿插一些彩饰来装扮,是绝对不能用红漆和五彩的,若是用红漆就是僭越!

而如今,希锦所乘坐的这牛车,竟是红漆五彩的,这就是寻常百姓不能用的了。

在那犊车前面,更是有威风凛凛的赤青官旗!

希锦搂着芒儿,坐在那牛车中,从牛车那轻轻晃动的垂帘隐隐可以看到外面,那赤青官旗正随风飘荡,这是何等威风和荣耀。

这汝城的街道依然是昔日的街道,不过那些挑担的驻足让路,那些店面掌柜伙计全都翘头看过来,过往行人眼中除了羡慕就是敬畏。

敬畏什么,敬畏这赫赫官威,羡慕什么,羡慕这风光八面!

希锦只觉得自己心要酥化开了。

她怎么突然走到了这一步,以为这辈子自己都是平头百姓和官家无缘,突然就人上人了?

这时候牛车走过西街拐角,这边巷子狭窄,于是便有官府侍卫上前开路,路边行人车马自然都纷纷避让,避让中熙熙攘攘,大家议论纷纷。

眼见这情景,坐在牛车中的众妇人心中滋味自然是畅快,几个伯娘也都觉得与有荣焉,笑得满脸堆花。

大伯娘满足叹道:“咱们芒儿以后身份就大不相同了,没想到咱们家竟然能出这样的贵人,今日我们也跟着沾光,竟然坐上了这红漆五彩的牛车,我瞧着外面那旗子扑棱棱地响,我都不敢信,竟有这般福分!”

三伯娘却是笑道:“说起来咱们希锦可是一个有福气的,你们还记得吗,希锦娘生希锦时,还梦到了九色锦凤,当时咱们还打趣来着,想着希锦是个贵人,不曾想如今果然应了这个兆!”

四伯娘听着,猛点头:“对对对,这就是了!”

那二伯娘眼中便酸溜溜的,不过到底也跟着点头:“谁想到呢,咱们希锦竟是大贵人了……”

大伯娘笑道:“大贵人应该是咱们芒儿,咱们芒儿可是龙血凤髓,以后去了燕京城,那就是千万人之上的贵胄了!”

这么说着,大家也都想起希锦要休了阿畴的事。

这件事自然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没这回事,全都当没这回事!大家一团和气地笑,该忘的全都忘了。

此时芒儿也不吭声,就那么安静地偎依在希锦怀中。

大伯娘看着芒儿那模样,笑道:“瞧这孩子,方头圆脸的,这是贵人之相,你看这长得多好,咱们宁家这么多小娃儿,没一个能比得上芒儿这满身的贵气呢!”

她这么说的时候,旁边二伯娘听着便有些不舒坦。

心想昨天她家孩子还被这么夸呢,怎么转眼就成了夸芒儿?昨天时候谁眼里能看得见芒儿?一个赘婿的孩子罢了,如今竟成了满身贵气……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那是帝王血脉,比不得比不得。

希锦搂着自家芒儿,听着几个伯娘的吹捧奉承,心里只觉如同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那真是酸甜畅快。

人活在世,能有这样的际遇,那是何等的福分哪!

半夜捡了大元宝也没如今的欢喜!

说话间,这牛车已经抵达宁家,却是通往宁家正门的。

要知道宁家正门是很少大开的,至少不是为了希锦这样身份的开,可是现在,她竟然看到正门大开,知府大人,族长并几位族中长辈都站在那里迎着自己。

几个伯娘见这阵仗,都越发小心,前簇后拥的,扶持着希锦下了牛车。

那知府大人已经忙不迭地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大娘子一路辛苦了!”

这时候族长等人自然是插不上话的,大家都恭敬地立在旁边,不敢言语。

希锦看此情景,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场面话,要不失体面的,可她到底经历的少,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露怯,又能大方得体。

当下她只能微点头,道:“大人辛苦了。”

知府大人听这话,便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大娘子说哪里话,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希锦看着知府大人那一叠声的样子,突然有些感悟,在自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时候,原来知府大人竟然也是心里打鼓?

知府大人固然是读书人,见多识广的,但是他在比他地位高的人面前,其实也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里不得体。

得体这种事,其实更多是对居于下位者的要求,若是一个人身份尊贵,他便是随意一些,别人也不会在意。

当下希锦便突然放松下来。

那些燕京城的钦差走了,那指挥使大人走了,已经成为天潢贵胄的阿畴也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宁希锦如今是皇太孙的正头娘子,在这汝城,她不必忌惮谁了。

她最大!

一时众人进了宁家,浩浩荡荡进了正厅,那知府大人一脸讨好地寒暄着,希锦却不太想听了。

当下她直接道:“大人,我们家小郎君有些疲乏了,怕是要歇息。”

知府一听,忙道:“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不过大娘子,这段时日你留在汝城,我们自然是好生照应着,大娘子若有所需,务必不要客气,我们一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