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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分秒逝去,地上的陈子轻开始发抖,很快就抖得越来越厉害,搭在轮椅上的手也缩回去,放在乌青的嘴边哈气。

梁津川要他体会到,他对一个残废抱有期望是什么后果。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梁津川的瞳孔蓦地一缩,他盯着再次搭上他轮椅的手,冷白的唇抿了起来。

“摔一跤把腿摔断了是吗,我不拉你,你就要在院子里躺到死。”

陈子轻垂了垂眼:“不是啦,我只是想你拉我一下。”

毫无征兆地说起了实话。

梁津川不咸不淡:“哦,原来嫂子在跟我撒娇。”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算撒娇。”

梁津川低淡的嗓音要被风雪吞没:“那算什么。”

陈子轻支支吾吾:“就是想你拉我。”

梁津川发出哧声。

仿佛在笑他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陈子轻默默地想要把手拿回来,突有一股力道箍住他手肘。他被半掀半拎了起来。

梁津川转着轮椅朝小屋方向去,陈子轻跟上来,推着他说:“你手劲好大呀。”

说手劲,听的人却面色发冷,下腹一绷。

不知想成是什么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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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梁津川推回了小屋就去堂屋瘫坐在火盆前,脸上的雪化成水,犹如他哭出来的眼泪。他的头发软趴趴地贴着头皮,衣裤潮湿,四肢身躯缩成了一团。

托原主的体质,他过了个印象里最冷的年。

陈子轻拿火钳拨了波火盆里的炭火,端去小屋给梁津川用。

以梁津川的热性体质,他不需要炭火,但他腿残了,万一受天气的影响发疼呢。

陈子轻敲敲小屋门,端着火盆进去:“津川,火盆我给你放床边了,窗户不能全关上,得留个小缝,你睡吧,我去厨房把鸡炖上。”

大年初一的第一顿要吃鸡汤面,鸡除夕夜炖,到早上肉跟骨头都分离了,又是习俗。

除了鸡,还有蛋,放一块儿煮。

陈子轻打算再煮点茶叶蛋,没别的原因,纯粹是他嘴馋,他好多蛋呢,都是原主妈妈叫五个闺女凑了一百个送给他的,嫁人的头一年除夕,娘家姐妹都要给这么多蛋。

“你把湿衣服放在床尾,明早能干的。”陈子轻打着哈欠,“灯就不吹了,点到天亮,煤油也差不多烧光了。”

一个红包朝他丢来,他捧住:“梁铮给你的压岁钱,你不要啊?”

梁津川低着头脱上衣外套。

陈子轻说:“那我替你收着。”

他解开袄子的一颗纽扣把手伸进去,顺着温热摸到左边侧口袋,从里面捞出一个红包放在枕巾上面:“这是嫂子给你的,不能不要,你放枕头底下压到十五,图吉利的。”

说完就跑了,到门口不忘把屋门带上。

梁津川在叠脱下来的外套,他手上动作停住,眸光掠向枕巾。

手伸过去,两指捏着那一小块红,拿到眼皮底下。

红包上有淡淡的余温。

梁津川扇自己,扇了七八下,面颊烧痛,唇角轻微破皮,他惩罚完了自己,就该给自己奖励了。

于是他将红包盖住口鼻,深深地呼吸。

高挺的鼻尖抵上去,满腔都是陌生又熟悉,厌恶又吸引他的味道。

……

厨房靠外的大锅热起来,木板钉的锅盖缝里冒出白烟,陈子轻坐在火红的锅洞口暖了暖,他把梁铮包的红包拆开看了,里面是两块八毛钱。

不少了。

这个时候,压岁钱普遍都是五毛,两毛。

肉一块多一斤,梁铮这包的钱,能买两斤肉还找零。

陈子轻将红包封口摁严实,梁铮要是有小孩,他就要还一份,不低于两块八毛的压岁钱。

对他来说,人情世故什么的,比考大学还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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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

新灵就是前一年死了的人,新的灵魂。这天家人摆酒席,亲朋好友跟乡里乡亲都会过来。

去年梁津川的父母和大哥都死了。陈子轻作为梁津川的嫂子,必须由他主持大局,可他不会,他求助二婶,问新灵能不能不办。

二婶叫他办,傻子才不办,以前送出去的礼钱都要收回来。

而且二婶自家也要办,二叔是去年走的。

除了他们,还有一家要办,那家瘫痪多年的人,和二叔一样喝农药走的。

三家都要办新灵。

那不能同一个时间段办,三家商量着,你家早上,我家中午,她家晚上,彻底分散开了。

陈子轻是第一个,办的第一餐。

村里对烧大锅饭有经验的一批人,都带着自家的厨房用具过来帮忙。

稀饭搭汤圆,粉是原主娘家带的,一大桶,用它现做汤圆,包的是加了白糖的芝麻,大圆还糯,陈子轻偷偷在厨房吃了三个。

炒菜是十盘,荤菜四盘,两汤是银耳桂圆汤和红枣莲子汤。

陈子轻一早上忙得脚底都要冒烟,他的屋门是开着的,一伙小孩在里头玩耍,床上躺了几个吃饱喝足睡得憨香的奶娃娃。

昨晚他为了今早办新灵顺利,费心确保不忽略掉哪个环节,他怕自己那皮箱里面的四大珍宝丢了,屋门上锁会被人说有什么东西怕偷啊?连亲戚们都防着,那很有可能把事情搞大,闲言碎语传成鬼样子。

他干脆将箱子搬到了小叔子的屋里。

小叔子的性情不活跃不暖和,他不出去招待亲朋,也不会问皮箱里面是什么?

今儿一看,幸亏他提前把皮箱搬出了屋子,简直是明智之举。

陈子轻数了数梁家亲戚带来的小孩子们,发现自己买的红包皮不够用,他赶紧找机会去找二婶。

“我那有。”二婶在家里准备中午的饭菜,她把猪耳朵切成条,用菜刀拨到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带他去屋里拿红包皮。

都是用过的,旧了点,别的没问题。

陈子轻全都塞袄子里了。

“每个孩子都给一样的,这你晓得的吧。”二婶说,“两毛一个就行。”

陈子轻想了想:“会不会太少啊?”

二婶恨铁不成钢地拍他手臂:“少什么少,大人拜新灵包的也就五毛八毛,你给小孩两毛还少?又不会过日子了是吧?”

“会会会,我会过日子,就按二婶你说的,一个红包放两毛。”陈子轻挠挠头,“二十六个小孩。”

二婶开始计算。

侄媳走了,她还没算出来,不耐地朝躲在屋里见不得人的闺女喊问:“丫头片子,二十六乘以2是多少?”

梁云的答案传出来:“五十二。”

二婶说:“那不就是五块二毛钱。”她拧门进去,坐在闺女的床头咂嘴,“南星有那么多钱吗?”

梁云拿着有点粗的铅笔头在桌角磨动:“怎么没有,他在卫生所上班。”

二婶想得比闺女多也比闺女要远:“他送人情送得多,开销大,还有个小叔子要养,下学期的学费不知道留没留。”

梁云一不留神就没管住嘴,冒出了一句:“学校给我哥发了捐款。”

说完才知道自己犯了蠢,她咬嘴皮。

二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捐款?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说明南星不知道,他什么事都往我这说。”二婶自有一套逻辑思维,她狠狠拍床被,“好你个津川,拿了钱自己藏着,连嫂子都不告诉。”

梁云说:“那是给他捐的,使用权拥有权都是他本人。”

“什么本人,他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他嫂子给的!”二婶谩骂,“个没良心的,我早说是个白眼狼了,南星偏要对他好,照顾个残疾光是想想就够够的。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事都要他嫂子做,你看他感恩戴德吗,成天冷着个脸冷着个眼,腿又不是他嫂子给打断的,我们大家伙也没对不起他吧,他看到谁喊了吗,不但不喊,头都不抬一下,他就是个捂不热的小怪物……”

梁云握着铅笔头站起来:“妈,我哥是你侄子。”

二婶脸皮一板:“他只和你爸有关系,和我可没关系,我跟你们梁家都没关系。”

梁云摔门走了。

二婶冲出去喊:“死哪去——”

子宫要掉肚子也疼,二婶按着肚子找药吃,她气得呼吸困难。

“作业写完了吗就往外跑,家里一堆的事不让你做,你作业总要写吧,马上就要来人了,肯定又不叫,嘴巴皮子焊一块儿了。”

二婶抱怨完了,叹口气,任命地回到厨房忙碌。她把腌过的猪尾巴拿起来,又放下去,匆匆去前屋跟侄媳说捐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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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这事你不知道吧,我就说他根本就……”

“我知道。”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二婶狐疑:“那钱?”

陈子轻站在屋角,鞋底蹭着脏兮兮的雪:“让他拿来当学费,买学习用品。”

“你给他一小部分就行了,大头还得你收着。”二婶说。

“好啦好啦,我有数的啦。”陈子轻拍拍二婶的后背,“婶婶你忙去吧,等我这边人散了,我就去帮你。”

二婶嗔怪:“我哪用得上你忙我,炒个菜慢慢吞吞,能把人急死。”

陈子轻笑了笑:“那我摘菜总可以吧。”他把二婶送出屋角,余光撇到去山里的梁云,估计是又跟她妈吵过嘴了。

一会梁云家里的亲戚大部队就要来了,她避开也好,省得闹心。

……

陈子轻不在意梁津川隐瞒学校捐款一事。

只要梁津川收下同学们的善心好意就行。陈子轻就怕他自卑,自我消耗,不肯接受外界的援助。

“南星?津川他嫂子上哪去了,津川他嫂子!”

有喝大了的嚷嚷声传来,陈子轻回神应答:“诶,来了。”

酒席从堂屋摆到院里院外,闹哄哄的。陈子轻注意到梁铮身边有个姑娘,那是他的相亲对象。

赶巧了,带到这边来吃饭了。

听说姑娘在城里的银行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待个天把,她面容恬静带着笑意,对梁铮是满意的。

梁铮能和她坐一起吃饭,标明起码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