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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阴森森的,钟菇不敢回头,不敢说话,她撒腿就跑,一刻不停地跑,一路跑到医院。

刚好有几个人从住院部的侧门里出来,其中一个中年瘦子的背上背着个人,怕掉了就用麻绳捆在自己身上。

钟菇“嗬嗬”喘气,腿像扎进土里抬不起来,她悲痛又惊怕地看着那个被背着的年轻女性:“小萍……”

旁边冒出声音,有个同志说:“小萍同志去了。”

钟菇的双腿肌肉因为全力奔跑发酸胀痛,她打着摆子坐到地上,是不是她叫魂途中断了一次,小萍才出事的。

是这样吧。

钟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说小萍去了的同志没有走,他还在说话,不是和钟菇说的,是和别的同志说,他们在她边上感慨。

“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当妈的人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只有亲戚陪着她爹来的医院。”

“家里条件不错,就一个女娃,培养成才进了厂,咋就……”

“哎,谁说不是呢,听说还谈对象了,虽然没见到过,但应该也是厂里的人,小两口都是商品粮户口,那结婚会有补助能领福利,贡献多能分房,日子想想就知道是越过越好幸福美满,老天爷狠心呐,我们外人瞧着都难受,更别提做爹妈的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归伤心,得抓紧生个二娃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是啊,政策变得老快了,今年咱们这讲的是第一胎女娃,就还可以再生一个,明年没准只让有一个娃了。”

……

“对了,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钟头前吧。”

……

钟菇滴汗的脸猛然抬了起来,那不是她出院没多久,小萍就不在了?

确定跟叫魂没关系,钟菇并没有因此好受,她一拳砸在腿上,发现小萍的褂子还被自己抓着,就把褂子叠整齐,哽咽着哭出声来。

没人上前给她递纸,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要面对的生老病死。

.

小萍的死是第二天在厂里陆续传开的。

当时陈子轻眼下发青地站在走道排队打卡,昨晚他又是趁宗怀棠睡着偷溜进屋熬过去的,他打着哈欠精神萎靡,后面的人在扯家常,有个很难受孕的女同志终于怀孕了,苦尽甘来,厂里很快就给安排轻松的岗位。

其他女同志羡慕地,摸她平坦的肚子笑说娃娃思考了十来年才决定住进来,一定会和和美美。

还说她的娃是个小机灵鬼,挑日子来的,要是早几年,产假可没现在多,不可能直接就从生产前两周放到生完后三个月,工钱照发。

而且托儿所也扩建了,保育员都是培训过的,到时她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喂娃,不耽误,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长英明,会替妈妈们着想。

陈子轻随着队伍的前进,三五个男女从队伍旁边过去,是别的车间的人,他们红着眼睛,有抽泣夹杂话声落入他耳中。

“我们要去送送小萍……”

陈子轻疑惑,小萍是谁?

张会计喊道:“向师傅,到你了,向师傅?”

“诶,来了。”陈子轻去挂布的口袋里拿自己的卡片。

“那天小萍本来是要跟孙师傅一起出去玩的,是我非要拉着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要是不拉着她……”

抽泣声模糊,话声也模糊。

陈子轻打了一个激灵,头皮也跟着一麻,小萍是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之一!

“向师傅,你拿错卡了。”

张会计的声音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把拿错的卡放进去,找到自己的塞进木箱,动作有点僵。

小萍是怎么死的呢?

陈子轻问她车间的同事,对方说:“就那么睡过去了。”

“魂没了,叫不回来,人哪还能活啊,打针吃药有啥用呢。”

陈子轻浑身冷冰冰的,这是一场电影拿走的第二条生命。还说不是鬼干的就站不住脚了。

他也是那件事里的其中一员,根据他自身的情况,鬼没在电影院里现身吓他,所以他和他们生病,是不是沾到鬼气了……

而他因为某种原因把鬼气驱除掉了,其他人没有。

同事搓着鸡皮疙瘩: “听说钟菇同志走后不久,小萍就说要去跟孙师傅约会,要多擦雪花膏,那是回光返照啊。”

陈子轻听他提起钟菇才想起来,大早上的没见到钟菇的身影。

他去车间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来,钟菇每个月都能拿全勤,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陈子轻见钟明在拉料子,两大桶架在板车上,几个人在后头推。他过去帮忙推车:“钟师傅,你妹请假了吗?”

钟明抓着板车两头的手臂青筋突起,饱满的小臂肌肉上有层汗水,他回头看了眼车尾巴上的人:“病假。”

“什么?!”陈子轻震惊地朝着钟明走近,“怎么回事?”

钟明没回答,只是:“你中午去看看她。”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半个上午,产废了一把零件,他趁人不注意把废弃零件藏了起来。

免得传到刘主任那里去,要给他的思想上药。

陈子轻跟随大部队去上厕所,飞速上完就跑出来系裤带,后头有同志取笑。

“向师傅,你抖都没抖啊!”

陈子轻笑笑,他把工作服的下摆放下来,在水龙头把手打湿就去办公室:“宗技术,我想出厂,你陪我一道吧。”

宗怀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怀疑自己听错,他掀了掀眼皮,换宿舍长出了几条血丝:“你让我干什么?”这人在厂里都不够发挥的,还要到外头去丢人现眼?

陈子轻低声下气:“你陪我好不好,我给你买麻花。”

宗怀棠好笑:“我差那个钱?”

“再说,给我买麻花的多了去了,我桌上天天有,吃都吃不完。”

他从桌底下拖出一个白色尼龙布做的大袋子,将袋子口对着陈子轻的方向挑开,倒出来一大堆麻花。

陈子轻把一肚子的诚心实意和请求咽了下去,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在这之后,陈子轻找了钟明,对方办事去了,汤小光也不在,只能叫马强强了。

.

石阶底下绿树成荫。

马强强把自行车的后座擦了又擦:“哥,你上来吧。”

陈子轻伸手搭着马强强的肩膀,一条腿跨上去,冷不丁地察觉背后有道目光盯了上来,下意识回头望。

宗怀棠蹲在一层台阶上,陈子轻欣喜道:“宗技术,你改变主意……”

“宗技术。”

温柔的女声从上面一条小路传来,是厂花,她换掉了车间的工作服,穿了件鹅黄色碎花裙,脚上一双白皮鞋,肩头挂着一个精致小包,难掩情与羞地走向宗怀棠,没有去管在场的路人甲乙。

路人甲陈子轻恍然,约会啊。

“小马,我们走吧。”他坐上后座,对马强强说,“还看啊,你也想耍对象?”

马强强脸爆红:“不耍不耍,我有哥就好了。”

陈子轻:“……”

“知道对象是什么意思啊,对象能给你的,我可给不了你,快骑车,走了。”

马强强手忙脚乱地骑上自行车,还很贴心地冲约会中的宗技术发出通知:“宗技术,我带我哥走了昂——”

宗怀棠蹲在那没动。

厂花扶着小包的带子往上提了提:“怀棠哥,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

宗怀棠嘴皮子一扯,吐出四个字:“朝三暮四。”

厂花的脸瞬间就白了好几度:“你是不是,是不是听说了……”

宗怀棠没回应。

厂花蹲下来,急切地解释:“不是的,你别听人乱说,她们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没有把你当厂长,你是你,厂长是厂长,我能分得清,我不可能那么做的。”

宗怀棠挑着眉毛扫了她一眼,没错过她的慌乱,一下就笑了起来:“这么会玩。”

厂花想去抓男人的手,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她红了眼眶:“我来厂里是为了厂长,可我渐渐明白我对他不是男女之情,是对领导的敬爱,我向你承诺,我是想和你过余生的……”

宗怀棠就听到了“敬爱”,某个人也是一样的敬爱法。

鼻息里是女同志身上的香味,这是老爷们擦多少肥皂都比不了的,像能融入水含进嘴里,耳边是颤栗的誓言和真心。

这种听觉跟嗅觉都热烫的时候,他张口却是一句:“男性跟男性,靠什么打通?”

厂花愕然:“什……什么?”

宗怀棠仿佛是从什么世界的入口路过:“我在研究人类对陌生领域的探索。”

厂花迷恋地看着他。

宗怀棠起身:“不是要去国营大饭店吗,走啊。“

厂花欢喜不已:“你相信我了吗?”

宗怀棠瘸着腿下台阶,懒洋洋地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是不是把他当他哥,无所谓有没有成为谁的心上人。

厂花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子:“我骗过你,你都无所谓,那什么才有所谓?”

宗怀棠笑而不语。

厂花哭得梨花带雨,期盼的眼神投向他,又在他看过来时躲了过去。

宗怀棠把袖子上的手拨开:“有手绢就自己擦,不要让男人擦,男人不是好东西,手绢才是。”

既多情风流,却也有着坚固的底线。

“我知道你有原则,讨厌被人欺骗,我没有机会了,迷途知返也没用了。”厂花从小包里拿出手绢,带着一抹花香,她擦着眼泪,期期艾艾地说,“厂里喜欢你的那么多,你会跟哪个同志结婚呢?”

宗怀棠看树上麻雀,他是不小了,该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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