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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孟仔仔细细把小纸条看了好几遍,这才把纸条珍重地收起来,抹了抹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

这次乌大狗还是没有把计划提前告诉她,但是却和上一次在风驰镇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他不敢说,因为说了陆孟不会同意。

他不说只做,连拒绝的理由也没有给陆孟,免得她在感情和亲人之间左右为难。

乌麟轩何其聪明,他知道自己敌不过亲人在陆孟心中的位置,就连选择的机会也不给陆孟。

陆孟在车里把眼睛哭得红红的,但眼中却没有了晦涩的情绪,反倒全都是担忧。

担忧封北意能不能平安到皇城,也担忧乌麟轩的男主角光环到底够不够强。那么多刺客,他带入江北地界,就算江北是他的老巢,远水也未必能解得了近渴。

陆孟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仔仔细细照顾封北意,为他清除腐肉,喂药,尽可能让他的毒蔓延得慢一些。

他们在城镇之中落脚,而后却没有再继续按照原路,朝着皇城的方向走。

而是直接又向南,朝着湛江镇的方向而去。

这是乌麟轩之前给陆孟看的第一条路,也是能够从水路最快抵达皇城的路。

虽然他们现在折返湛江镇,反倒是舍近求远,但是他们必须这样走。

这也是陆孟仔细看过地图之后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任何一个护卫,护卫们全都死在南北分叉口,青客镇的荒郊野岭。

他们现在就只有四个人,其中唯一武力值还算比较强的,就是整日昏迷不醒的封北意。

剩下的三个人之中,虽然有两个都是男子,可他们的医术稀松平常,武力值更是二五眼得厉害。

他们虽然暂时甩开了追兵,那些刺客都被乌麟轩在青客镇的时候放的“烟雾弹”给迷惑住了。

但是难保他们不会反应过来,再顺着去往皇城的路追击他们这几个“弱病残”。

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条件下,唯一能够选择的方式,就是狡兔一样,从别的洞口里面冒出头。

这第一条路线,已经被刺客追上了一波虚假的队伍——也就是说这条路上的地雷,已经炸过一次了。

陆孟他们在一地“硝烟未散”烟雾之中混入人群,反倒是容易迷惑追兵的眼睛。

而且没有浩浩荡荡的队伍,没有人保护,未必也不是一种最好的障眼法。

陆孟他们抵达最近一个城镇之后,还稍微做了做伪装。

陆孟把自己脸弄得黄黄的,衣服也穿成十分朴素的模样,然后那两个军医也把衣服全都换成了普通乡野汉子穿的粗布衣衫。

封北意……被陆孟伪装成了一个刚刚临盆就痛失爱子,见不得风,抑郁难解的女人。

他们甚至非常警惕地换了一辆马车,装扮好在镇子里面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朝着湛江去了路上,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家四口。

两对夫妻,其中一个军医个子高壮些,名唤李双,扮演陆孟的哥哥。

另一个梢矮些,更秀气,名唤喜财,扮演陆孟的夫君。

马车里面的“嫂子”因为刚刚生了死胎,一路上补汤补药补粥的轮番上,也丝毫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反正月子期间不见风才是常态,没人能看到封北意长什么样。

到了客栈抬下车的时候,从脑袋到脚底都顺理成章地包裹着,就算是搭手的小二知道他过重,也只会觉得是产妇太胖。

他们一路上顺利到了湛江镇,又从湛江坐船赶往皇城的方向。

正赶上早春三月的时节,湛江之上来往商船,和载人去皇城方向繁华城镇,谋求生路的人的船只络绎不绝。

他们四个混在这些人当中,简直像是鱼儿混入了水中,完全没有任何的突兀。

毕竟一年生计在于春,才过完年天气渐暖,这时候拖家带口出来的人太多了。

船行水面,陆孟扒着甲板上吐得昏天暗地。

她晕船得厉害,感觉自己要死过去了。

水上行进三四天,陆孟吃不进去东西又吐得厉害,整个人极速消瘦。

船只在湛江之上顺水而下整整七天,下船的时候陆孟面黄肌瘦,都不用额外做什么伪装了,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

她哪还有半点太子妃的明艳和风光,她现在就是个拉出去奴隶市上,都会因为太单薄没人爱要“逃荒者”。

下了船,在通往皇城的路上,他们也没有紧赶慢赶,反倒是有意混在商队和人群之中,活像是两对为了生计忧心的愁苦老百姓。

但是虽然一路上没有追兵,可是封北意的病情却开始恶化。

陆孟手里剩下的保命丹也见了底。

封北意小腿上面的腐肉都已经刮到了骨头,整个人就算是隔着被子,也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每一次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暂,陆孟心疼得直哭。

但是这样倒也应了他们撒的谎,这世界的人视生产之后的女人为不吉利,去他的不吉利。

反正再有点腐烂的味道,别说是追兵,连寻常结伴同行的路人,也不愿意靠近封北意。

陆孟急得一嘴泡,又吃不进多少东西,更加消瘦了,像个被生活狠狠磋磨的干瘪妇女。

但是陆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坚强过,一辈子没像这样,坚定一定要去完成什么事情。

她一定要把封北意送到皇城,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封北意出事。

如果封北意真的扛不住,长孙纤云怎么办呢?

常言道,这世上最痛不过三样,少年丧母,中年丧夫,晚年丧子。

长孙纤云已经经历了少年丧母,陆孟怎么舍得她再经历中年丧夫?

她好容易有了几个家人,必须整整齐齐,一个也不能少!

快要到皇城的时候,他们队伍当中的一个军医李双,不干了。

他本来就是个被南疆军队招进去的编外人员,根本没有军医的身份。他本来也就是个赤脚大夫都不算的,仗着胆子大,敢处理断腿漏肠子的伤兵,才混进军医队伍的。

他在一路赶往皇城的路上结交了商队的老板,他觉得跟着陆孟回皇城,完全没有希望——哪怕目的地就只剩下几个城镇的距离。

他也还算讲究,因为他在严明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说出你们的行踪,但也不会继续跟着你们走了。”

“我没有家,没有亲人,身如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我要跟着商队去西疆。”

他说:“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

这些都是假话,主要是他怕。

他怕他护送这个看上去要死的大将军真的进了皇城,他的小命就没了。

一路上李双还算机灵,早就看出了除了刺客之外,还有搜捕他们的官兵,足可见并非一路刺客要大将军的命。

而是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

李双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命,能够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一直都在找机会跑,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他对陆孟说:“马上要到皇城了,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最近搜捕我们的人没了,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看在我们一路扶持的份儿上,告诉你们。”

“已经有人在传,据说消息是宫中传出来的,太子造反,封北意大将军为了阻止太子,在路上战死了。”

陆孟手中攥着清创刀,几乎要割伤她自己的手。

她瞪着眼睛道:“你这消息哪来的?”

“是我……去逛窑子的时候,听到一位军爷和窑姐儿说的。”

李双说:“反正你们好自为之,我走了!”

另一个军医喜财就在陆孟身边,悄悄推了陆孟一下,示意陆孟不要再犹豫了。

他们两个在察觉了李双要走的时候,就决定合伙杀了他。

不能让他走漏了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陆孟现在手中没有一丁点威胁买通李双,让他不开口的筹码,那就只能是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陆孟和军医商量好了,用清创刀杀他,再费点力气,连夜将他扔到山中。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死了没有人会发现。

但是他说出了这个消息之后,陆孟却拉住了和她密谋杀人的喜财手腕,对他摇头。

亲眼看着李双离开。

门关上,陆孟对喜财说:“喜财,我们不用费力杀他了。”

“为什么,难道太子妃相信了他说的话?”

陆孟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从搜捕他们的人开始变少,甚至彻底消失的时候,陆孟就已经有了猜测。

太子造反,这陆孟已经预想到了。

但是……皇帝竟然会放出消息说大将军死了,陆孟想到了却没敢深想。

她总想着封北意驻守南疆那么多年,对延安帝也是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又并未曾达到功高震主的程度,他不至于寡恩至此。但陆孟现在知道了,她低估了掌权者的狠毒。

皇帝是手掌生杀予夺之人,皇帝不会出错。

他说大将军为阻止太子战死,那就是战“战死”。

他们回到皇城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打破这个谣言,一种就是“大将军战死”。

这有可能是个圈套,皇帝引出他们出现的圈套。

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的赌局了。

陆孟对身边仅剩的喜财说:“消息应该是真的,皇城之中很有可能有个等着我们要灭口的惊天阴谋。”

“喜财,你……你回南疆吧。”

陆孟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到底是生还是死,就……听天由命。”

就算是知道皇城是个圈套,陆孟也一定要去。

因为封北意的状况不能再耽搁了,陆孟这一路简直瘦下了半个人去,封北意何尝不是?

这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太医令,能够配置出黑雀舌的解药,能够让封北意的病情得到治愈。

否则他就只有腐烂而死这一条路。

封北意乃是镇南大将军,他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在驻守边关,连唯一的老父亲死,都没能回皇城看一眼。

他保住了边关百姓的安危,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腐烂而死?!

陆孟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如此残酷。

她咬紧牙关,简直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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