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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琦头悬梁锥刺股半个月,没等到外资考察团,等来了领导谈话。

“主任,您的意思是……不用我了?”

丛琦愕然,垂在裤缝边的手不自觉捏紧。

黄主任点头。

没抬头看丛琦一眼,注意力都在手边材料上。

“嗯,接待考察团很重要,如果谈妥咱们厂就能搭上发展快车。厂领导很重视,还是决定找外语方面的专业人才。”

他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知道丛琦为了这个任务付出了多少努力。

丛琦心梗得厉害。

她不想努力白费。

深吸一口气,试图证明自己能够胜任接待工作,从厂子定位、工人素养一直说到药物产品在市场上的优势,全程用英文介绍。

黄主任愣了愣,没出言打断。

等丛琦展示完努力的成果。

他才直言:“丛琦,我晓得你这段时间努力准备了,我也很认可你的工作态度。但是引进外资对厂子很重要,容不得一点差错,我愿意相信你不会拉稀摆带,但别的领导未必愿意拿这么重要的项目给你试错。先前厂里没打算招外援,但现在,既然招到了正儿八经的外语专业大学生呢,我老实讲哦,你跟她们比不具备优势。”

丛琦喉咙微堵。

“可是主任——”

这次黄主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还年轻,年轻人只要保持奋发向上的心机会就还很多,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这次虽然没让你上,但你认真负责上进的态度我是看在眼里的。学历差了点那就只能熬资历,等个三五年,还是有转岗机会的。”

丛琦:“……”

话已经说到这儿,丛琦便知道,恁她如何争取,厂里都不会考虑她。

只能垂头丧气道:“……知道了主任。”

黄主任淡淡“嗯”了声:“回去上班吧。”

对领导层来说,能干活的员工很多,如果不是出挑到无可取代,那让谁干都差不多。画大饼也是他们的常规操作,饼碎了便碎了,工人难道还能跟领导较劲?

是以,对于丛琦被换,黄主任没觉得不忍心,而是惯例安抚情绪,顺带再画一个新的大饼。

唯有丛琦,是真的难受得觉得天空都昏暗,呼吸都困难。

明明接待考察团的任务原本就不是她主动请缨,是黄主任推荐的,推荐前也没问她行不行,她已经很努力准备了,不是单纯为转岗,而是为了对得起黄主任的信任。

结果临门一脚,却把她踹走,再告诉她已经有了更合适的。

甚至不给她和对方面对面比一比,看看谁对厂子了解更深的机会。

就因为学历!

丛琦真的又气又无奈。

是,她的确学历不够,可论如何更好地跟外人介绍厂子的优势,她自问不可能输给不懂药厂的门外汉。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学历真的是敲门砖,平时不显,可冷不丁就能给你一闷棍。

在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丛琦更丧,整个人都麻了。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想要成功调出车间几乎不可能。

因为自己想进的人事部或财务室因为工资高事少清闲而关系户云集,所有国营厂子尾大不掉人员冗杂的通病药厂也存在。

哪怕榕药三厂员工并不多,堪堪不到八百人。

但榕药三厂名气大,前身是1913年成立的济世大药房。

曾经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提供过医疗支援,建国后也曾为国家重大项目提供过技术服务,在榕城,榕药三厂绝对是最响亮的招牌之一。

除开技术研发部宁缺毋滥,对学历和专业有硬性要求外,别的部门都存在大量顶岗的门外汉关系户。

像丛琦这样正儿八经考试进去的,学历高能分到好部门,学历差全被分配到原材料车间和包装车间做最辛苦最底层的活。

从前丛琦不觉得在包装车间干一辈子有什么。

老一辈工人很多都这样。

可当看到一丝丝希望,光亮却又被强行掐灭,这种苦闷简直排山倒海而来,委实难以排解。

她只要一想到祭出“学历”+“资历”两杆枪,上升渠道就能被卡住,甚至在某一天连包装车间都不再需要她,就很难不感到茫然。

“丛琦,主任叫你过去骂你了?”

去时兴高采烈,回来仿佛头上顶了一团乌云,整个人焉了吧唧,怎么惹着主任了?

“没,就是跟我讲借调的事儿黄了。”

丛琦扁嘴,吸了吸鼻子。

拼命忍耐,那股委屈劲儿还是没忍住。

“黄了?换谁了?是有人嫉妒故意挤掉你?”

丛琦摇头:“不是厂里的谁,不说了先工作,组长在瞪咱们了。”

卜英锐扭过头。

唉呀妈呀,组长的眼刀子正往这边射!

吓得她“咻——”一下缩起脑袋,装作很忙的样子。

丛琦吸气,呼气……

好几个回合后心神总算定下来,不再去想已成定局的事。

可她不想再纠结,车间里其他人却好奇得频频往她这边瞅。

毕竟黄主任上回来车间提考察团的事,是当着大伙儿面叫丛琦准备的,包括调岗的话也是当着大伙儿的面讲的。

这样做的原因自然是不想传出流言蜚语。

家属院的人对丛琦有滤镜,不会觉得她相貌妖娆不正派。

厂里牵涉利益多,看不惯她的还是有那么几个,平时找不着说闲话的机会,若是丛琦单独进主任办公室,凭她那招人的模样,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

传话时人家可不管真假。

也不管被传谣言的本人会被推向何种境地,就图一时爽快。

黄主任是职场老油条,深谙舆论。

就算心里觉得丛琦值得培养,也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至于递了机会她能不能把握住,那不是上位者考虑的范畴。

也因为平日也没见丛琦和哪位领导走一块,因此当听说丛琦有机会转岗,这才没人往歪了想。

一个个羡慕坏了。

若不是形象和外语的确不如丛琦,都想毛遂自荐呢。

这会儿见丛琦出去一趟,回来一张俏脸成了苦瓜样儿,有人已经猜到这事出了岔子。

果然,一到午休时间,丛琦身边就围满了工友。

待听说丛琦因为学历被替换掉,大伙儿唏嘘不已。

“……丛琦,要不你也念个夜大?”

这时候夜校提升学历非常流行,招生要求比正经大学简单些,跟综合性大学不同,它更像是职业学校。

不过只要读出来,社会上也会认可你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

“对,我看读夜大行。”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是高文凭的天下,你就吃了学历的亏。不过呢,你年龄也不大又没有家庭拖累,学习时间肯定是有的,莫跟大家一样得过且过。”

丛琦不是车间里最年轻的女工。

不过,跟她同一批进包装车间的卜英锐张翠兰第二年就结婚了,她是唯一未婚的女同志。

大家的话很现实。

女人一旦结婚,精力往往都花在家庭里,很难静下心提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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