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樊笼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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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觉得我在殿中沉闷,所以想让我来一起欣赏这楼上风光,可是从这朝晖楼望出?去的风景也是我在宫中看遍了的,”萧沁瓷道,“楼上的风景同楼下?也没有什么两?样,一样是朱墙绿瓦,白雪红梅,我也觉得这入夜之后的风光甚美,可已经?不会觉得新奇了。”
她?不是自苦,她?只是看得太透彻,对事对人?都是如此。
皇帝在她?的话语中只能默然相对。他听出?了萧沁瓷话中隐藏的无奈与不甘,她?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在深宫之中也劝自己随遇而安。她?这样清冷的性子,不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冷情的姑娘,而是在身不由己之后只能强迫自己少看少思少求,不求就?不会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太极宫困住了她?,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困住自己。
“即便是一处地方也不会有日日同样的风景,”皇帝尝试着?让她?可以看到更多,不要困于己心,“你看,朕前两?日从这里?过的时候那树梅花还没有开,如今却有满树芳华了,只要你愿意?去看,何愁找不到有新奇的地方呢?”
萧沁瓷顺着?皇帝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却仍是漠然的。
皇帝见她?不为所动,暗叹一声,终于说:“阿瓷,昔年太后欲将?你献给?平宗皇帝,你怨她?吗?”
萧沁瓷闻言一怔。片刻后,她?终是勉强道:“没什么好怨的,”她?声音轻轻的,“太后娘娘待我也很好,当初若不是她?,我此刻也不能坐在陛下?面前,所以我不怨。”
她?说的是实话,当初若不是太后替她?向平宗讨了恩典,萧沁瓷也会跟着?萧氏满门流放北地,或许半路就?死在路上也不一定?。所以太后对她?有恩,即便这恩情不是她?想要的,但她?受了就?会还,无所谓怨不怨。
她?问:“陛下?何出?此问?”
“朕今日一时失言,应是触及了你的伤心事。”皇帝低声说。
萧沁瓷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皇帝指的一时失言是什么。
她?没有避开,问:“陛下?说的是提及了英国公旧案吗?”
皇帝静静望她?:“是。”
萧沁瓷忽地笑了一下?:“陛下?也并未说错,便连我其实也是因?着?先帝格外开恩才赦免,既然得了实际的好处,再来谈天理伦常,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这并不是你的错。”皇帝说,“株连九族原本就?是震慑手段,干犯法纪固然有错,但罪不及家人?。”
这话皇帝也只会同萧沁瓷说,他是皇帝,他个人?的喜好其实无足轻重,每一项政令的背后都会天然的带上政治考量、权衡利弊。
这话不该是萧沁瓷能听的,她?听到之后也并无多少触动,只会觉得是皇帝故意?这样说给?她?听的。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诸如遗憾惋惜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萧沁瓷不自在的移开眼,轻声说:“您不该同我说这些。”
“没有什么该不该,”皇帝道,“朕想说给?你听,你便能听。你连朕的奏折都看了,还怕朕同你说这些么?”
“那陛下?想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萧沁瓷望他,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冷彻,“您说罪不及家人?,那您如今会赦免我的家人?吗?”
楼上无风,此时更静的彻底。
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沁瓷在这沉默中明白了皇帝的答案,不过她?原本就?没有生出?过期待。
“您不会,不是吗?”虽说没有期待,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难掩失望,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语调也很轻。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推翻一桩旧案,也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姑娘就?赦免她?获罪的家人?,这是他为君的处事。
皇帝问:“你不怨太后,那你会怨恨朕吗?”
“陛下?想要我怨你吗?”
皇帝轻声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人?,他冷酷无情,御下?严苛,也并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可他不想要萧沁瓷也怨他。
人?或许总是贪心的,他一面没办法满足萧沁瓷的需求,一面却又想要她?来爱自己。
萧沁瓷同样静默半响,最后竟是笑了:“我为何要怨?”她?说,“您不过是拒绝了我的请求而已,您原本也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事的。”想要的东西该自己去争。
况且,他们都回不来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更改,已经?逝去的人?不能追回,萧沁瓷的家覆灭在景惠八年,从此以后她?便成了无根的浮萍。
她?要活下?去,要在太极宫中周旋,要藏好自己的所有情绪,她?没有爱,所以连怨恨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可朕觉得,朕是应该为你做的。”皇帝道。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细究下?来,除了如萧沁瓷的意?放她?离宫去方山之外他竟也没有为她?做过其他的事,楚王好歹还为她?带了宫外的桂花糕,记得那是萧沁瓷爱吃的点心,这还只是皇帝偶然撞见的一次,私下?里?他又会为萧沁瓷做过多少事?
还有吴王,他不会看错吴王在迎月楼下?看萧沁瓷的目光,仍带着?藕断丝连的痴意?。
到头来,甚至他放萧沁瓷去方山也不是因?着?她?的请求,而是皇帝在强迫萧沁瓷之后的愧疚。
他想,他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萧沁瓷之外还为她?做过什么呢?皇帝知晓萧沁瓷看重亲人?,可现在他连赦免萧家人?的承诺都不肯做。
无怪乎萧沁瓷不肯接受他的心意?,一直拒绝。他的喜欢或许当真如此浅薄,不值得萧沁瓷同样付出?真心。
萧沁瓷仍是清醒冷静的,她?摇头淡然道:“没有谁应该为别人?做事。陛下?,您说喜欢我,我其实是感激的,”她?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或为才或为色,您同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被拒绝也不曾动摇,想来应是我这个人?身上还有些可取之处,不至于那样平庸无用,您喜欢我,我很感激。”
皇帝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怔看她?:“你竟是感激的吗?”皇帝还记得他第一次向萧沁瓷剖白心迹那时她?的回答,她?说皇帝的喜欢对她?来说无异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真要接受却会有性命之虞,所以她?一直拒绝,偶然叫皇帝窥见过希望,又如烟花般转瞬即逝,他曾以为自己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打动这个姑娘的心,但现在听她?这样说,原来她?也是有所触动的吗?
“你不怪朕曾对你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吗?”皇帝忽道。
他没有难以启齿,说话时也坦然,他曾经?有过的两?次强迫要说成是意?外未免也太不坦荡,皇帝对此并不遮掩。他是正常的男子,对心上人?有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手段确实失了光彩,但皇帝并不后悔。
依着?他强势的性子,能在那种时候停下?反而是件怪事。
萧沁瓷顿住,握着?茶杯的手指久久没有动弹,半响后,她?方才说:“若我说怪,陛下?又待如何呢?”
“陛下?要强迫我时,因?为您是男子,我反抗不了,因?为您是天子,我不能反抗。”她?笑了一声,唇边隐约的笑意?衬在璀璨的灯光里?比外头的白雪还要冰冷清寂,“我不能怪么?”
她?说:“所以陛下?说喜欢,我确实感激,可也只有感激,至于旁的东西,您似乎也并不在乎。”
皇帝想反驳她?,他怎么会不在乎呢?他将?萧沁瓷的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她?说一句暖言就?能叫皇帝辗转反侧咂摸许久,说上一句刺耳的话也会让皇帝暗恼,他明明在乎的要命。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许多时候疏忽了萧沁瓷的感受,只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可萧沁瓷的不拒绝才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
他不信萧沁瓷不明白。
“朕当然在乎。”他终于说。
萧沁瓷道:“在乎不代表明白,更不代表您会以此去做,”她?拈着?茶盏,指节如玉,“就?像是今夜,您想要同我一起赏雪,不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皇帝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