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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宁凝眉深思, 眼前三人虽然都是亲近陆氏者,但本身的立场也有所不同。

河东柳氏出身的柳匡如是陆昭嫡系,且此次政变直接关乎河东柳氏在朝中的话语权, 因此提问中不仅回护陆氏,也希望能够借汝南王之力稍作抵抗。

而吏部尚书苏昀出身武功苏氏, 毗邻长安, 对于苏昀来说更希望通过政变拿到话语权,当然,其人本身或许也与陆氏达成了某种合谋。

而王俭则大不相同, 其人任职行台与中枢尚书台,虽然代表陆氏, 但未必不会为家族进行考量。陈留王氏应该已经对濮阳王有一定程度上的策动,因此王俭十分关注汝南王的动向, 希望在政变中不会太过被动。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宁知道, 但凭一己之力很难有所功成,必须要依靠一支力量。而苏昀和柳匡如都不可靠, 唯一能够让彼此放心交易达成合谋的, 只有陈留王氏及其背后的濮阳王。没有中书制诏,即便濮阳王入京也难称大义,

徐宁能够做到如今位置, 也是极会审时度势,当即道:“畿内佛佞塞道,妖氛弥盛, 皇后皇嗣俱危, 某自当以大义为重,怎敢以私意夺公, 自作主张。既然濮阳王过境,使洛阳令调兵不便,何不请濮阳王入洛,与汝南王一道主持大事?”

“只是皇后如今安危弗定,虽有早产迹象,但仍有拯救之机。是否有必要请濮阳王入洛主事,还在两论吧。”

徐宁这一番话,主要还是说给王俭听。皇后尚未生产,结果未定。可一旦生下皇子,那么皇子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按照统序,濮阳王还要排在后面。他说出这些话也是要试探陈留王氏有没有动谋害皇后与皇嗣的心思。要是这点觉悟都没有,他也不必跟着掺和,直接保陆氏皇嗣就是。

柳匡如闻言,当即呵斥道:“徐令欲为袁绍,引董卓之祸乎!”

此时一名兖州世族出身的官员站了出来:“濮阳王乃海内名王,出身显贵,其实西北莽夫可比。况且其人身为皇室,入朝只是协助主事,未必就要带诸多兵马。”

话音一落,许多人也纷纷附和,徐宁也眉头一舒。毕竟濮阳王寡兵入洛,对于世族和徐宁来说都是好事,力量弱才能更加依靠他们。

此时的王俭颇为尴尬,身为兖州世族在此间的代表,他也不好罔顾乡情。陈留王氏看似势大,但由于王谦的失策,也让家族背上大战不力的罪名。支持陆氏,最多就是将功抵过,但支持濮阳王,或许陈留王氏就能一飞冲天。如今,陈留王氏就如受伤的野兽,在这种复杂的时局内,也要时刻警惕这些本土势力。因此,如果众人要引濮阳王入都,陈留王氏支持,则有魁首之名,但若一力阻挠,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可是这些人所谋实在太大。引濮阳王入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内宫以陆氏为首的势力都要割除,而前线皇帝也必须出意外。

皇帝有皇帝的班底,濮阳王有濮阳王的班底,兖州的世族已经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你濮阳王身上了,皇帝在前线,还活的那么健康,咱得帮皇帝死啊!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运作的可能,毕竟江州刺史是由吴玥担着,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而且一旦吴、王联合,推举濮阳王以这种方式上位,别的不说,扬州刺史苏瀛的处理上就能轻松不少,日后江扬豫这个金三角为兖州世族所掌,在朝堂上必然更加有话语权。

看着眼前已经争论起来的朝臣们,徐宁只是冷然一笑,旋即吩咐道:“先去看看浮图所的情形如何了。”

蒲团上有水渍,淡而透明,待发现时,突然袭来的一阵腹痛已然让陆昭难以言语。种种迹象指明,羊水已破,皇后即将生产。然而没有人知道,正是清晨陆昭多进了好些狮蛮栗子糕,以至于有此迹象。

麝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亦有催产之功,雾汐知道药效的厉害,当即令众人扶皇后移至别宫。昙静、昙攸不知生产之事,骤遇此节也有些慌乱。然而受徐宁之命,他们亦不敢放人离开,遂让一众僧侣拦于门外,命人先行上报徐宁。玄能意欲劝阻,却被昙静、昙攸二人强行拉下。

雾汐见此状也是又惊又气,当即道:“此番恶事,非独涉皇后皇嗣之安危。尔等僧众身为国教之徒,皇门子弟,作法不慈,行举不义,既损修行,又伤陛下体面。待陛下归来,不知尔等几人得活?”

昙静为人圆滑,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施主勿虑,皇后生产一事,右卫将军已提前做过安排,产宫、产婆、御医都有所预备。只是如今百官将集于宣光殿,皇宫内外,多有走动。若遣皇后急出,难免不便,因此贫僧先令人上报右卫将军,使人戒严清道,这才好护送皇后前往产宫生产。”

雾汐望着一众僧侣冷笑两声,叹息道:“我笑你们即将亡命于此,却还懵然无觉。浮图所忽现不祥之兆,又逢皇后早产,不知朝野舆论将作何解?究竟是妖后祸国,还是妖僧为乱?倘或母子平安,徐宁意欲何为,想来也不必我来点明。倘或母子俱亡,罪衍于何人,亦无需我来点明。桩桩罪孽,种种恶行,徐宁怎会来担?不过是将尔等僧众收斩论罪罢了,还能帮他毁灭先前罪证。”

雾汐见昙静、昙攸等人已有所动摇,当即道:“开门!宿卫护送皇后移驾!”

昙静也不再多言,当即命人开门。见人走远后,昙静又打算亲自前往宣光殿向徐宁陈述部分细节,却被玄能拦下道:“逃脱此间,俱是凡尘,尘缘无空,绝非净土。”

玄能一敛袈裟,重归于莲台,手捻佛珠,闭目道:“我等在此安坐,静候皇后佳音。”

陆昭自殿内而出,便上了一架抬舆。浮图所周围不乏徐宁安排的宿卫,但为了围住宣光殿,已被抽调不少。而领军将军冯谏此时已听闻消息,遣人赶来,护送陆昭前往寝殿待产,并留部分兵马驻守浮图所。

见到冯谏的人后,陆昭也觉稍许安心。强烈的阵痛起初并不频繁,但还未至寝殿时,陆昭已经能感知到下一次阵痛来临的时间。每一次阵痛时,陆昭都觉得难以呼吸,近乎失去知觉。她从未感觉过洛阳宫的某一个地方到寝殿是那么漫长,仿佛时间已被捶打得碎烂不堪,将所有的败絮一一延展。

“皇后莫慌。阵痛频繁,说明交骨开得快,只要胎位正,即便未至产妇大期,也可顺利生产。”跟随的产婆一边走一边安慰陆昭,“皇后前几日走动虽多了些,但对产程也是有所助益。皇后这一胎不大,只要用力得当,绝对母子平安。”

另一名产婆也安慰道:“皇后若是疼急了,就握一握雾汐娘子的手,可尽量不要叫喊。若提前失了气力,到后面可就难了。”

陆昭神智尚算清醒,一件一件地应着。

一阵大风刮过,嘶啸如妖,冲撞这树木、宫人的衣袖以及轿辇。红叶纷飞零落,风摇撼着整个天地,如同一个迫不及待的孩子拼命摇晃着装满糖贻的罐子。陆昭握紧了抬舆的扶手,迎接即将到来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产程果然如产婆所言,并不十分难熬。刚回到寝殿时,交骨便已完全打开,婴孩顺利产下。

婴儿的哭声响彻整个产房,陆昭有些虚弱,但她未曾听到宫人们喜极惊呼,也知道自己诞下的是女儿。她知道,这意味着她要在这场宫变中存活,会更加困难。所有人都在瞩目于孩子的性别,以期权衡各种利弊,做出最佳的选择。她与她的女儿不过是黑色盒子里的两只蛐蛐,待人相看后,各自下注,买定离手。

“把孩子抱过来吧。”陆昭用虚气说道。

产婆将早已裹好的女婴放置陆昭身边。陆昭看了看又红又黑的婴孩,乌黑的胎发三撇一纵地贴在前额上。

雾汐道:“皇后你看,这像不像个‘王’字,公主日后是有大福气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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