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江山(7000长篇)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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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能当即止住,叹息道:“我释家子弟,怎能为此丧尽天良之事,尔等速速放人,若再多言,自有戒律惩之。”
然而玄能此话一落,原本还有几分好颜色的僧众,便有几人板起脸来。其中一人站出来道:“师傅,我门徒奉师傅为上,的确是因倾慕师傅佛法义理。只是广布佛德虽需有智慧,但所瞻仰,难离一饮一啄。我等既为国教,俗门供奉,断不可少,不然何以立于阶上,吸引信众万千?寺门香火鼎盛,全在此举。刘太守妻儿受我佛慈度,虽难免风险,但也是为生民受厄,为我佛铺道。”
玄能闻言,也不再辩论,他明白此中涉及大量僧侣的利益。他轻捻佛珠,随后就地盘腿而坐,道:“既不能教化尔等,吾之责也。自今日起,吾不再进水米,直至尔等放人。若因此身死,也是我自食恶果。”
那僧人目中略闪过一丝为难之色,而后道:“既然师傅执迷不悟,那弟子只好暂护师傅前往别室了。”
陆昭抵达汾阴的消息,薛珪也知晓,然而囿于长安和皇帝的压力,他也只能表面上支持僧曹。不过还是让家中信得过的子弟前往寺庙打探,最终将僧侣藏匿刘光晋妻儿的地点套了出来,随后悄悄告知陆昭。
陆昭顷刻带人前往囚禁刘光晋妻儿的法坛附近,此时早有数百名僧侣等候在此。法坛之下,刘光晋的妻子正抱着怀中婴儿跪泣在地。或许是时日太久,周围嘈杂,婴儿大声啼哭,根本难以安抚,只在母亲怀中挣扎,围观的百姓也不由得露出怜悯之色。
很快,刘光晋也被人从署衙押上法坛。此时,一名七旬老僧和一观音貌僧侣行出,观音貌僧手捻佛珠,轻呗梵语。而那名老僧则厉目看向刘光晋,问道:“听闻刘太守至死不肯在河东郡设立僧曹?”
刘光晋冷笑道:“僧曹看似慈悲,实则吸血百姓,我自幼生此钟灵毓秀之地,唯闻孔孟老庄圣言,不知西方夷语。中国之子民自奉中国之德祚,何须废己生机,匍匐西拜,祈异国神灵怜悯。”
那老僧嘴角噙一抹冷笑,而后道:“你既熟读孔孟,当知君臣之纲,忠孝之义。轻阻佛光,以削家中老母之福,此为不孝。皇帝陛下奉佛统以立国纲,尔等不遵是为不忠。今日留尔业身躯,是因我佛慈悲,让你知过能改,抵此罪恶。如若不然,便令尔之妻女入我空门,方能消除此罪。”
刘光晋看了一眼妻儿,咬牙道:“若有业障,仅在我一身,何故为难我妻儿?老秃儿你这是度难还是衍罪?”
“好。”老僧答应的也十分爽快,“只要刘太守交还太守印,自写认罪书,并交代行台罪行,递送长安,老衲便放了你的妻儿。”
“交代行台罪行?”刘光晋眯起双眼,狠狠看向老僧,“请问这是如来钧意,还是徐宁之意?”
双方正僵持着,一名小僧行上前,俯身向那观音貌僧侣耳语几句,僧侣向老僧施了一礼,便先行离开。
陆昭携众人来到设立法坛的庙宇,然而面对数百僧众的围堵,其中也有当地豪族壮势,因此寸步难行。庞满儿和韦如璋紧紧护在陆昭的身前,生怕有什么冲撞发生,伤及陆昭及腹中胎儿。
片刻后,一队镇东将军府的人也赶上前来,其中有几人竟然是负责遴选世家子弟文吏。这几名文吏上前道:“河东之事,已派人告知镇东将军和陆参军。”
“知道了。”陆昭点了点头,随后望向那些阻拦的地方豪族们。
旋即,这些人面露苦色,各自散去。
“贫僧昙静,不知皇后驾临,有何见教……”观音貌的僧侣名为昙静,他的声音温文和雅,此时出面问讯。
陆昭轻笑一声;“指教谈不上,今日在此寒暄,或是礼问,或是永别,请法师自选。”
昙静施一佛礼,随后道:“皇后乃天下之母,圣皇亦是佛门子弟,想来皇后自有慈悲,如我佛陀,心系众生。我等想必不会遭此厄吧。”
“众生,呵……”陆昭冷冷看了昙静一眼,“你口中的众生何其宏大,却又何其模糊。你心系模糊的众生,但又何尝心系具体的一人?”
陆昭挺身向前,越走越近,直逼僧众那道人墙。僧人不敢强阻,迫于气势,节节后退。
陆昭手执百辟刀,横在身前,一面拔刀一面望着昙静道:“莫以你模糊的众生,代替具体的一人。莫以你伟大的众生,压制平凡的一人。莫以你佛光下之众生,来否定这片土地中卑微生存的每一个人。也莫以你对众生的教义,规训每一个人自然而有之的权力。或许我从未得见众生,但我见过被你们剥夺良籍的张虎……”
百姓之中,有一人举起了手中的铁锹。
“我见过被你们夺走最后一斛粟米的李源……”
百姓之中,有一人举起了米钵。
“我见过因不肯交纳香油,被你们围堵在家中,连生病都不肯放出王志……”
百姓之中,有一人举起了一块瓦砖。
继而,所有的百姓都举起了手中之物,或是一支竹竿,或是一块石头。
“我从未见过众生……”陆昭此时艰难地拔出了百辟长刀,寒刃出鞘,凤目含威,直指对方胸口。
法坛前,那名老僧惊愕地看着涌进来的人群,以及被百姓的愤怒波及到的门徒。
“皇后……”那老僧还未来得及报上法号,便被众人推开。
陆昭命人给刘光晋松绑,将其扶起,护至身后,目光则掠至法坛左右两面黄色的旗幡,随后道:“取笔墨来。”
韦如璋取来木匣,里面已有呈放好笔墨。
陆昭取笔沾墨,命人将旗幡解下,书写完毕后,方让人重新挂回去。
“百年古刹千年债,一座金身万姓粮。”陆昭漠然看着法坛周围的僧侣,“百姓所居之地,永不设立僧曹!”【1】
在元澈到达汾阴的前一晚,皇后率人前往汾阴搭救刘光晋的消息便传到了。然而还未等他问责徐宁等人,又有一个消息令所有随行人员都无比震惊。
豫州刺史王襄因病请辞刺史之位,由行台代执豫州事。而王襄则坐舟船,已开赴洛阳。
当日,陆昭亲自在洛阳城郊外迎接。此次迎接不光有官府仪仗,更有大量百姓相聚围观。毕竟司州饥馑之年受豫州之惠甚多,且王襄暂治洛阳时,也是实实在在为民做事,因此颇受爱戴。
不过围观民众聚集于此,内心也抱有别意。
百姓如此欢迎王襄,也是因为王襄将豫州职权交给了行台,行台有了足够的底牌,反抗增设僧曹自然也有足够的底气。因此见到王襄车驾时,众人皆高呼其为“司州王公”。不过朝野也不乏批评的论调,这又是一个方镇私相授受、以私恩凌驾于公义之上的循例。
王襄到了这把年纪,对于时评如何早已不甚在意,然而在听到百姓沿途盛赞,抛花掷果的场面,不禁泪盈眼眶。
待见过陆昭后,王襄被人搀扶起身,慨叹道:“来日臣或因以私害公戴罪狱中,然即便桎梏加身,镣铐冰冷,仍不忘此间人情。”
陆昭道:“以命许于私恩,凡子也。以命许于公义,国士也。公此行,是为公义,是为私恩,自有天下人评判。然司州万民普仰,皆仰赖公一人!”
王襄先道不敢,而后拱了拱手:“老病残躯,已难有益于社稷。近日臣视司州新法,慨叹此利国利民之大计。拱让豫州,也是希望豫州民政归于行台,共享此普世大利。”
“王公此言,晚辈愧不敢当。利国之策,虽是司州伊始,仍需天下继力,方能有益于国。”陆昭先向王襄施礼,随后又向王襄身后的所有随员施了一礼,众人也旋即还礼。
此次王襄前往洛阳,僚属百官也十分配合,以相送的名义前来,为的还是正式与洛阳做一个交接。因此寒暄过后,陆昭与众人一道回宫,安排宴饮。席间,陆昭自引王襄先于别室商谈。
“王公一路实在是辛苦了。”陆昭见王襄眼下乌青,也知道其连夜赶路,不由得叹息道。
王襄闻言却笑语道:“僧曹之设,的确不合时宜,狭士偏见,不过是为权斗而已。然而权斗难免要波及百姓,眼下楚国衰弱之势明显,正需整合国力,直取南土。设立僧曹,背离新法,实在无益于世。”
“不过公事日后有皇后执掌,今日某也就不多作牢骚了。”说完王襄招了招手,让人奉上一个盒子,“皇后身怀龙嗣,我家还未奉礼以贺,今日特奉此物,预祝皇嗣千秋,皇后平安顺产。”
陆昭将盒子轻启,里面竟是一条十三环金带,不过只有一端有扣合。【2】
“王公,这是……”
王襄朗声一笑:“此带最终扣合在吴太保处,来日必会交予陛下。”
陆昭慢慢起身,向王襄深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