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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证明薛琬杀了陆振,史官首先就要与吴家和陈留王家同时达成一致,禁止两家日后披露其中的细节。况且按照遗诏中封王峤为司空,那么皇帝必然已经知晓陆振已被薛琬所杀。既然知道,那么由于陆归作为唯一一支拱卫京师的强悍力量,皇帝就不可能下诏原谅薛家。

现在,无论是封王峤为司空的诏书还是追封薛芷的诏书,都已经昭告于众。即便国史对此有所更改,那么承诏的州府、郡府、县府,它们所存留的副本都要销毁更改。世族手中抄录的州、郡、县志以及宫中实录也都要勒令更改,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陆昭的公署里,彭耽书送来了关于土断法施行过程中,各地涉及乡斗、侵占田亩等案卷,陆昭独占一间大屋子,此时周围也没有人,彭耽书就像寻常在家时一样,靠着陆昭一坐。

陆昭一边看彭耽书带过来的案卷一边连连叹道:“啧啧,我看你和江恒都是投错了胎。你这副铁面无私,决断如流的样子十足十是寒门翘楚的做派。江恒那副绵里藏针的温和劲儿倒像是益州刺史陇右世家调教出来的亲闺女。”

彭耽书也不反驳,抿嘴一笑,另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陆昭的小腹:“什么时候的事?”

陆昭继续看着案卷:“还能是什么时候。嫁进宫才三天,新姑爷还没陪我回门,就出了这档子事。想其他时间抽空,也不够啊。”

“也不臊得慌。”彭耽书笑着用手点了点陆昭的脑门,“那你可想好了,要生下来?”

这的确是值得深思的,目前兄长居丧,陆家其他人虽然都已夺情起复,但也不宜闹得动静太大。她身为新帝发妻,有孕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也事关国储。只是时局未定,如果寒门有心要皇帝奉行立子杀母的家法,那些在王济、薛琬之事上受到连累的世族未必不会群起而攻之,杀她而后快。现在国家疲敝成这个样子,虽然元澈的兵马也有不少,但毕竟凭空变不出粮草。钱粮的统筹绝对不是一个皇帝一决而成的事,齐民编户、税收和政策落地,靠的都是庞大的官僚架构。如果对方逼得太紧,那么皇帝是否就要让步?

陆昭只能承认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如果能晚几年,等陆家将内部矛盾都抚平,国家的政策能够落实到位,那么凭借陆家和皇帝的实力,废掉立子杀母这个家法并不困难。

再者就是后宫问题,传统理念里,皇帝自然要有其他妃嫔,延绵子嗣,以固皇统。现在册封还没有落在后宫上,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有。楚国公主的问题,皇帝与其他方镇的羁縻,婚姻都是节约成本且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在茫茫的深宫里,永远都有更美丽的□□,等待被付予权力的意义。

彭耽书知道,这些道理不用自己说,陆昭也会知道。

“我打算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陆昭郑重地放下了案卷,目光中踌躇满志,“以子邀权,以子邀情,这些都不需要。但这个生命既然已经到来……”陆昭忽然轻轻的抚摸起小腹,“耽书你看,你和你乾女儿之间,就隔着一层单衣。”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乾娘的礼物也注定赖不掉了。”彭耽书闻言,也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青色纤薄的早春衣料,柔柔地贴着陆昭极瘦的腰身,那里平坦得简直不像有生命在伏动。彭耽书望着陆昭,明白她早已下定了决心。

“还是女儿好,生女儿!”彭耽书满心欢喜地许着愿。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陆昭道,“元澈有跟你说?”

彭耽书挤了她胳膊一下:“君王名讳就这么叫,亏得廷尉是我。”随后又道,“是皇帝私下告诉我的,不过我看陛下今天好像不大高兴。我怕有事,特地打听了,好像是为了修史的事。”

“哦,是这件事。”陆昭了然了,却并没有说什么。史书千言,九百九十九言俱可信,不过是为了让你那一句话的不可知、不可说。而通常世家掌握着这不可知、不可说的定义权力,因此可以决定整个天下的意识走向。现在这个权力,由她掌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