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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长悦乘马车,本要前往本郡官驿,但却忽然听到远处有隆隆声响,心中只觉不妙,旋即命人调转马头,直接出城。陇山山路颠簸,又有厚厚积雪,一众人疾行狂奔数里,这才逃出新平郡境外。很快,车骑将军府在各地游弋的探信人捎来了淳化方面得来的消息,其中便有泾水渡口范家人发现褚潭贪墨范家资产,愤而入都陈情之事。片刻后,又有褚潭在新平郡搜寻钟、范二人,并联合各家准备集兵自辩之事。

钟长悦当即便明白此事已经被时局中某人利用,刻意要闹大。毕竟褚潭贪墨,杀害豪族,这些事情发生在秦州治下,那么陆归作为秦州刺史,必然要过问。既然要过问,那也必须要作出处理,这是逼着陆家对褚潭动手。现在,褚潭已经对陆家极为警惕,甚至不惜集兵巩固自身。如果陆家不给褚潭定罪,那么褚潭在已经和陆家交恶的情况下,又能够借机彻底清洗新平,巩固势位,那么这根钉子就真的扎深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即便是陆家不想与褚家彻底交恶,也不得不做出清杀到底的选择。

此时,坐在他身旁的那位范小郎君忽然起身,开口道:“先前身困囹圄,多谢车骑将军出手相救。只是家中忠仆亲朋俱亡于褚潭之手,血泪之恨,道义之痛,我家也是情不能忍,还望长史见谅。”

听到范小郎君这一番说辞,钟长悦不禁眉梢一扬。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范小郎君能够逃脱一死,在囹圄中苟活至今,应该也是一个聪明人。如今见他临危不乱,言谈举止颇有分寸,知道整个事件中,唯一一个关卡是自家不愿意退缩,此时提前请罪,倒与其他豪门子弟有些不同之处。

钟长悦听罢笑了笑,继而又望向这位范小郎君,言辞颇为锋利道:“你家蒙受冤屈,便要高声入都,求助于律法公堂。如今将受兵灾之乱,却要卑躬屈漆,哀陈于情。法理情理各执一端,似是有些不妥吧。”

其实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朝中有人打定主意要拿此事逼迫褚潭,那么范家现在噤声也已经来不及了。钟长悦如此逼问,并不是要与范家说清是非。这位范小郎君所言,看似执之道义,可是如果州府这次默许了他这种道义,那么也就默许了范家绕过州府,直接向朝廷陈言。范家或许对目前的交涉情况并不满足,但这种不满上来就大肆宣扬,几乎与逼迫州府出兵无异。那么日后哪家要再受了委屈,是否也要用这种方式来要挟州府出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本土豪族对方镇话语权的挑衅和压迫。

听到钟长悦颇为锋利的一问,这位范小郎君先是一愣,随后才低头道:“民事可讼,兵事不可讼。”

钟长悦闻言也是默然一笑。如果只是人命官司判罪,交付有司自然无妨。但如果涉及到出兵,那么这件事十有八九会被朝廷和陆家两方双双压下来。朝廷不希望陆家借由新平进一步扩张势力,陆家也不希望对褚潭下此死手,毁掉和皇帝关系。而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有个结果,最后的结果只有可能是范家被两方合力打压。

钟长悦重新将这位范小郎君审视了一番,能够说出这种话,一定是一个既有决断又有审时度势之能的人。“请问范小郎君台甫?”

那位范小郎君立刻拱手施礼道:“草民范玄之,贱字玉冲。”

钟长悦点了点头:“既如此,玉冲先回家集结部众,务必抵住新平郡陇道,我即刻前往长安,请车骑将军归镇出兵。”

“草民……没有名分。”范玄之双目静静地望向钟长悦。

钟长悦身为长史,手下也有吏员数额,因此有一定任命之权,当即便书写一封手令:“车骑将军府尚需从事中郎给侍一名,你执此手令,面见张牧初张司马,他和你一起安排布防事宜。”

说罢,钟长悦当即命人牵一匹马给他,并命两人护送,自己则乘车下陇,直赴长安。

范玄之望着在雪雾中消失的车影,握着手令,心中不乏激动。他或许今生能以一己之力,帮助家族完成从土豪到世族的跃迁。天象剧变,蝼蚁将死,鱼随流水,流水要趋于大势,而雕琢这片江山的人,亦雕琢着大势。

长安未央宫内,太子元澈还在宫宴上与魏帝一起礼见众臣。待酒宴过后,他还要返回东宫,与陆昭行却扇礼。酒正酣时,见两名内侍入内,在魏帝耳边嘀咕了一阵。魏帝先是一愣,然而即刻微笑如常。片刻后,这则消息同样通过周恢传到了元澈的耳中:“新平郡褚潭兴兵,车骑将军疾反秦州,靖国公在宫外请求觐见。”

元澈眉头微皱,走向御座,然而御座上的魏帝却看他一眼,低声道:“礼宴过后,先回东宫行夫妻礼,这件事,你不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