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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济打开香炉盖子,里面炉底处果然露着一处香灰胎。他笑了笑道:“到底不能全一。”说完便将香炉收回匣内,重新放进箱子里,嘱咐一名亲信道,“贴上封条,封好。”

六礼一过,便是大婚,如此就要牵扯到迎亲与送亲两事。这一环节也是两家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候。卤簿、幢麾、仪仗要一遍一遍的进行预演,陆家是否能够获得北方世族的认可,政治上的笼络只是其中一方面,在礼节上不出错漏才是真正的世家底蕴。从家门到皇宫正门一共有多远的路程,从坊内到坊外一共要铺设多少红缎步障,样样都要计算精准。这几日,连同长安红妆缎的价格都连翻数十倍,更不要提酒水、米面、肉菜这些必备之物。

最重要的还是送亲的傧从。太子方面,迎亲的傧从都是由官职来定。太子纳妃,基本都是以尚书令为迎使,如今皇帝破天荒地以司徒为迎使,也足见重视。

但陆家这一方,傧从便要精心挑选。皇帝使太子、帝女俱配一家,且是南人之家,那么傧从上,陆家也后退一步,以北人为主。彭家作为至交,所有子女皆入京陪同。孔昱也令族中俊彦子弟执儒礼作为前导。随后重头便是陈留王氏子弟和关陇柳家子弟,王谧与陆归是金兰至交,因此两人并列送亲首排。而几日前,原本在上林苑文武宴中的韦光也不顾众人劝阻,一定要参与这场大礼中,为陆家壮声。不过韦光和卫氏兄弟一样,因丧父、丧母,不能作为傧从出现,但是在国公府内接待宾客也是绰绰有余。至于南人,顾承业与顾承恩兄弟、甚至沈彦之也都投入到这场婚礼之中。

婚礼前几日,皇后宫中也派下女官来帮忙,彭耽书与庞满儿等人作为礼仪迎导,会在迎亲当日陪同陆昭入宫。

陆昭对于婚礼本身并不抱有过多期待,仪式是做给他人看的,政治意味大于情感认同。幽黑的假髻,贯白珠的步摇,八爵九华。五钿六兽,金题白珠,绕以翡翠;朱红色的翟衣借用蚕丝织就,配以素纱内单,黼领严谨而对,罗褾勾勒出优美的身形,行动间金玉琳琅,满室生光。而这些包裹起来的身体,则要在剧痛中完成政治上的立场分割。

将最后一枚簪珥卸下后,陆昭长舒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推开窗。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蒲公英的种子,一浮一荡,在一片金明红彻的室内舞着。逆光下,可以看到伞盖之下仍有一丝丝洁白的绒毛,在空气中翕动,仿佛发光的是其本身。而在底端,由数支伞柄包裹的种子看上去弱小而又坚硬。

陆昭向四周望了望,满室全是金玉绮罗,翡翠玳瑁,炉火静静地燃着,光洁的地面铺着绒毯。陆昭笑了笑,愚勇的种子似乎不知,这片温暖金屋实则与外面的冻土别无二致,没有一处可以使它成活。她轻轻托住了它,在一片美好之中,她似乎看到了数月之后它在金玉之中腐败的景象。她忽然转过身,再次面相窗外,将种子轻轻一吹,再次看着它飘进夜色之中。

无论如何,这片自由的冻土上,来年依然会有春暖花开。

洛阳同一片月色下,无风无雨,月光如泻水。在雕着朵朵梅花的窗棂下,瑰丽的花瓣将月光分割得细细碎碎,落入王叡的眼眸中,竟如同太阴临照。

袍裾前是一尊榉木棋盘,边缘呈半透明的棋子在两指间落下,沿着格线滑入正位。月光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身处于廊腰缦回之中,怀抱钩心斗角之势,目光落在棋局中那片最后的空地。不同于平日的熏香,他身侧的香炉里静静地燃着龙涎,而对面空无一人的蒲团边,香炉内则是清冽的白檀。在一片黑白交错的棋盘上,龙涎有了杀气,白檀亦暧昧靡靡。

“主君。”

屋门打开,完整的月光涌入,恍然将镜花水月般的面容耀亮。

“新平郡守褚潭下个月便要去职了。”那人向屋内的主人汇报着。

……

她的刀刃利落而安静,从来不会沾染那些不必要的血液,也从来不会引发死者不合时宜的嘶吼。

“是她的手笔。”这是肯定的答复,王叡从对方的棋盒中拾起一枚黑,落在一点上,白棋的气又紧了一口。他慢慢回首,跋扈英气的眉宇下是冷漠而贵气十足的冶容。

“让孟津口的人把褚潭送到司州的货物沿途送回去。”

哗啦,一枚枚薄薄的刻有“范”字的金片从黑暗的袖口中抖落,“在每口箱子里面都装上这个。”

新平世家已经与褚潭离心,与其让褚潭安安静静地在去职中淡出时局,倒不如让他奋死抵抗。陆家杀了褚潭,对于新平全境不过掌握多了一点点,但有一个重要人物的站位,陆家也将永远失去。

月色下,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安静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