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人论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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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仪也一一作答,不过她明白,这些人的恭敬姿态并非因她自身。她身后站着的到底是皇权。且薛琰被陆归私拘一事,众人也是疑虑重重。在没有弄清楚陆家是否想要一家独大之前,对于挑起事端、斡旋其中的她来说,也不必早早得罪。
随着行台大部队毗邻京畿,朝中的事务也比以往更加繁忙,再加上太子大婚在即,诸多事宜需要筹备,因此各部曹也是一脑门的官司,难见轻松之态。
魏帝既已上座,旋即望向站在吴淼身后的廷尉姜弥道:“廷尉,京兆尹一案审理的如何了,其中详情是否已经查实?”
姜弥上前一步,将卷宗与车骑将军陆归的自陈书一并交付给掌事内监,随后手执笏板,回答道:“臣已询问前京兆尹,并将涉事诸家盘问过,车骑将军亦有陈词,可谓三方各有所言。因车骑将军、京兆尹皆有从公开府之位,又俱是戚族,各有功勋。依照律法,二人皆在八议之列。因此臣不敢擅专,恭请陛下与诸公量裁。”
各方陈词摆在了魏帝的面前,魏帝先看了看薛琰的陈词,又将车骑将军所书略览了一遍,遂笑着望向与吴淼同立于前排的陆昭:“殿中尚书与车骑将军翰墨笔法皆秀于众人,只是殿中尚书独善于藏锋,车骑将军倒是不失意气啊。”
陆昭闻言后低首出列,拱手道:“臣惭愧。所谓高牙大纛,堂堂正正,攻坚而折锐。若藏锋敛锷,虽可出奇制胜,却如珠之走盘,以道学而论,终是有失。”
魏帝闻言自是一笑,旋即再点了一句:“高牙大纛固有一日之长,但珠之走盘,开始虽难见其妙,然探之愈深,引之愈长,自入堂奥。此非道学之论,而是人论也。”
陆昭明白魏帝的用意,魏帝看似在说翰墨笔法,其实是在借此加重兄长嚣张跋扈的印象,并且将她也描绘成一个城府极深之人,以此挑弄各家对陆家的警觉性。继而,魏帝便可在后续薛琰一案上占据从容之地,观看各家内斗。不过陆昭也断不能让此计得逞,闻言后假装老脸一红,再度拱手道:“墨法方圆既是天地方圆,陛下行堂堂正正之道,怀藏珠玉……” 陆昭说至此处是特意顿了顿,转首看了看侧边的李令仪,随后继续道,“以朱墨圆绳,维规矩平衡之道,因此坐拥天下。车骑将军与臣唯有对陛下仰止高山。”
各家有各家的渠道,掌握宫城、长安城的是陆昭与陆归,李令仪奉皇帝诏令出宫私见太子也就不是秘密,甚至私下去见薛琰也不是秘密。见下方一种臣僚意味深长地相顾而视,魏帝也尴尬地笑了笑,旋即把话题重新调整到卷宗上:“渭河水汛,朕也十分忧心,日夜祈祷上苍,保佑黎民百姓。却不料这世上仍有怀私逆法之辈,堵塞官渠,甚至以此生乱。朕倒还真相亲自问问他,如此败事毁政,究竟是何居心!”
听到皇帝如此忿忿然,李令仪忽然心中大惊。那些卷宗她当然不必看也知道,多是攻讦薛琰之语。可是魏帝理应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啊?现在皇帝如此明确地表露出某种意向,甚至不惜跳过举证,亲自将一口大锅严严实实地扣在薛琰的头上,这无疑是在向所有世家发出信号——请肆意的攻击薛琰。
李令仪慢慢思忖,或许因陆家仍掌握禁军,皇帝不便流露出回护意向,因此率先出言降罪以此定论。这样薛琰或许罪不至死,而既然罪名已定,众人也没有再问责的余地了。不过眼下与薛琰达成协议的是自己,那些部曲和宿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是自己的私产,既然魏帝今日特别把她放在这个场合,应该也是希望她能够有所表态,树立威信。
想至此处,李令仪便出列言道:“陛下,孔子有言,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廷尉有言,应付八议,想来也是踵迹前贤。既然薛琰一案已付庭议,不若令诸公试论,以作公裁。”
李令仪此言一出,底下旋即有人嗤嗤笑开,姜弥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颜色。所谓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乃是孔子说能够通过三言两语就能断案的,唯有子路了。姜弥也不知李令仪是不是故意的,但弄得他提出引入八议,好像是在怀疑皇帝的才能不配如子路那般,片言折狱。因此他连忙跪下道:“臣不敢。”
皇帝一时间也尴尬得有些下不来台,他并无近臣,又无陆昭那般诡辩之能。对于姜弥,他自然不能出言怪罪,对于自己带来的李令仪更是不能轻易流露出不满。无奈之下,魏帝将所有案卷向前一推,随后道:“既然付予八议,那便请诸公速速裁定。行台归来在即,宫室营造不利,大喜之日这长安天天衰声载道,朕没有孔圣作老师,诸公的那些世传家学难道也只配坐论玄虚吗?诸公,都加把劲吧。”说完命领班内监退朝,自己
拂袖而去。
殿中一众人恭谨站立,直到皇帝走出宫殿才纷纷回身,或聚或散。这些高位者无一庸类,听到李令仪话语中对薛琰诸多保全,也大抵能猜到对方打得是什么算盘,拿到了什么样的利益,一时间神色也是精彩纷呈。
陆昭默默收起笏板,诸色隐于眼眸之内,然而忽一回身,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李令仪的身上。李令仪忙不迭地接了这一眼,只觉百尺寒刃自颅顶直贯而下,顷刻间摧毁了她仅有的意志,以及那原本可以平淡而富贵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