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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半晌不语,方又开口,笑着道:“得利的忙着守,失利的忙着争,最清闲的自然是不必去守 ,不必去争的人。这话你若再不明白,便是在朕面前装傻。”

刘炳诺了一声,道:“奴婢这就去请司徒。”

待刘炳出去,魏帝便命人端汤净面,整洁发髻,又令内侍生出一盆热滚滚的炭火,设好风炉银瓶,自己挽着袖子点起茶来。直至乳花泛起,茶筅击拂,吴淼才至。

吴淼家虽世代簪缨,三朝太尉,却皆从军旅起做,侯爵名禄,全靠一条性命拼杀而来。因此吴淼虽已年过花甲,下跪行礼,却一派瘦骨铮铮态度,此时,见了魏帝,朗声报道:“臣吴淼叩见陛下。”

魏帝抬手虚扶,面色颇为欢喜,道:“朕长居囚笼,得以因东南破局,司徒功不可没啊。”

吴淼虽然起身,但依旧躬背谦谦道:“上仰陛下天威,下赖各家用命,微臣何功之有。”

魏帝看了吴淼一眼,语气平和道:“这是官话,不必再说。朕听太子说过,苏瀛在扬州经营也颇为艰难,如今能借此机会插手会稽事务,实在喜出望外。”说罢,魏帝将手中的茶盏递与吴淼道,“你原是凉王旧臣,朝中对你不满者大有人在,这里头也有朕的不是。”

话刚落,吴淼早已噗通跪倒在地。魏帝忙让刘炳将吴淼扶起,继续道:“以茶代酒,朕也谢过司徒了。”

吴淼听罢,早已眼眶含泪,双手颤颤巍巍接过茶盏,恳切道:“此次苏瀛之所以能够插手会稽,皆是因太子江东大胜的战果。而这份战果却实实在在是因陛下早年将殿下安排入江州而得。陛下扬君威于四海,昭明德于万民,会稽能有所获,臣所尽之力微甚。陛下赐予臣的茶,已是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魏帝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吴淼肩膀,道:“会稽虽然有所进展,但落到中枢,陆家言败却还尚早。你且过来,朕给你看封奏报。”说罢,命刘炳将几卷奏疏交给吴淼,道,“这是漆县、汧县、淳化的条陈布防经略事疏。这些一向都是丞相贺祎与舞阳侯秦轶等诸将军共议,未曾誊抄与你这个前太尉,朕深觉不妥。”

吴淼双手接过奏报,却未敢着目一处,只道:“贺丞相是陛下潜邸旧人,舞阳侯熟悉大魏军况,处理这些事情,想必无疏无漏。臣垂垂老矣,全赖陛下体恤。”尽管贺家落败,吴淼已然不敢言非这位皇帝潜邸时期的近臣。

“你先坐下看。”魏帝一面转头吩咐刘炳设座,一面道,“凉王叛变,如山岳崩颓,崔谅行逆,风云乍起,若非此次诸将齐心,众臣善谋,朕只怕早已身首异处。如今正当乱世,要放兵权,却不能不掌兵权,平衡大局不易。行台、清议,两处纷乱若不能平息,国库难以为继,必将继续仰赖世家大族,瓜分更多的事权。当年贺丞相本要将这些奏报入库存档,朕瞧见便要来看了,至今都不敢忘。且不说时局不稳,只看各郡钱粮和国库所存,又足以支撑大魏多少年呢?”

吴淼连忙起身,伏首道:“陛下思虑万全,臣目短无谋,尸位素餐,罪当万死。”

“你且坐下。”魏帝继续道,“都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等到行台归来,禁军与中枢都不会有太多后顾之忧,军制改革势在必行。不仅是军制,连同官制、赋税政策,一并要改。王子卿国之利器,若能钳制汉中王氏在中枢,此人倒是可用。而且朕看这几年,地方州刺史督军事已有独大之势,是时候加强禁军了,各州部队轮防,将领也要流动。”

香炉烁金,帷幔朱红,映着大殿内的明明火烛,将一丝光亮投进了吴淼的眼中。他的目光停滞了片刻,又继续快速地扫过一行行官文,读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微微垂下眼帘。这满满一纸,皆是世族罪恶的权力跃迁史,而陆家走的,或许比纸上所描述的还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