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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放忽然脸色一沉,甩开衣袖,远离了谢颐几步,怒道:“我父亲名冠江东,毁家纾难,国之义士。殿中尚书才表河山,决策千里,运筹帷幄。所谓玉树生琼苞,光耀门庭,岂是你家朽木寄衰草可以媲美?我如今好言宽慰,为你避祸,你却恶言讥讽,毫不领情,实在可厌。”

谢颐此时已心烦意乱,胡乱抡了抡袖子:“家门各有福祸,我不

与你强争高低。你今日若强拦我,来日我也要以私拘大臣之名,让你身败名裂。”

“也罢。”陆放已背过身去,似无意再劝,“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一意枉顾军令,我是不能景从。不能劝你留在淳化,也是我才乏不俊。但为太子殿下与一方生民负责,擅离军任的始末,我也不能不上报清楚。你若离开,我不拦你,但请谢君留下辞表,呈明缘由。来日请报太子或是应对朝中诘问,我也有一二凭证。你我一别两宽,也不要再难为彼此。”

谢颐虽见陆放语气有所缓和,但心中也不乏委屈。他麾下早已无一兵一卒,被困于此,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军任,什么为生民负责。不过既然能够速速离开,他也不想在纠缠什么,毕竟等到行台归都评论功过,他多留在这里一日,对后面的局面也极为不利。因道:“好,辞表我写,也望思度不要食言。”

此时陆放也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谢颐兀自研墨,随后疾书,请辞督护一职。

陆放站在一旁,笑看他挥笔泼墨,而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能领督护一职,不过是因淄川王友。这一职位,还望谢君一并辞掉,以免我徒担一个嬗易宗王属臣的罪名。”见谢颐犹豫,便笑道,“怎么,谢君是想以尚书侍郎之职指点宗王封国,还是想以淄川王友的身份扰乱尚书省?”

虽然淄川王元湛暂居京畿,但日后还是要回封国的,自然也就不能与尚书侍郎同时兼职。谢颐也只好低头,将淄川王友一职也一并辞去。

拾起谢颐摔在桌子上的辞表,陆放泰然自若地吹干了墨迹,而后放入怀中,笑滋滋施了一礼道:“谢君要全家国之大义,我又怎敢轻言阻拦,方才不过意气之言,还望谢君勿怪。只是如今太子殿下身在金城,路途遥远,实在不便决事。这封辞表我即刻便会呈送禁中,皇帝陛下过问也好,待太子归都再做打算也罢,想来不会耽误谢君的任期。”

谢颐听闻陆放要将辞表直接呈送给皇帝,忽觉心中一阵慌乱。说实话,吏部的调令他也只是听说,并非确凿。就算是确凿,到真正的调令下发时间也会延后一二日。但如果他这封辞表先于调令呈上去,又让皇帝看到,那会给人以怎样的观感,也就不言而喻。

正当他还患得患失的时候,陆放已命许文雄入内,下令道:“谢君即将启程,还请许尉替我一路护送。先前我对谢君失礼在先,此行便动用我的车驾,卤簿亦按侍郎仪制,切莫有失。”

“不必!”谢颐忽然下意识地反抗道,“既然卸职,便是私行,怎能劳动县令因私废公。”

陆放却笑着走近他,眉眼间带有江南人特有的秀气:“天漏大雨,道路泥泞,周遭又有流民悍匪,谢君名门贵胄,台臣之重,哪容有失。” 陆放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拍了拍谢颐的上臂,如同系人的枷锁,“不要任性。”

风雨交加,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张灯展旗,穿过京畿工地。泥泞的工地里,几名劳役在黑暗中窃窃私语:“这是谁家出行好不威风?”

一名壮年闻言,轻笑一声道:“谢家郎君高升侍郎,早已传遍了,老伯怎的不知。”

“听闻谢家明日摆宴。”

“怎么,还惦记着别人家的席面儿呢。拉倒吧,高门贵胄的残羹剩饭,喂狗都轮不着咱们。”

“匠作有令,今晚大雨,要严查附近水位。你我快些去河边,早收工领钱,家里的崽子们还等着喂食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