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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归随后也对祝悦道:“六镇镇将尚需祝郎君走一趟,这些人多说鲜卑语,祝兄出面必然事半功倍。”随后又转向王谌道,“出兵时间大抵会在元月之后,王国相那边,或要有劳子信。”

待众人领命而去,室内只剩下陆昭与陆归二人。陆归起身,将一层厚厚的帷幕扯下,一副一人之高的长安与三辅的舆图映入眼前,上面已做好了密密麻麻的标注。其中有预判元洸与王叡关东联军的路线,谢颐部队也被以朱笔在泾水入渭后的东面构画圈出。而最密集的却是长安的内宫,都是两人最近商讨如何在内宫挑起内部政变的谋划。

陆昭默默拿起笔,自北镇的标注向南,连到了谢颐的标注处,随后在朱红色的圆圈内划了一个墨色的叉。

“昭昭你有如此自信行台会让六镇镇民随谢颐避开淳化,就食此地?”陆归先前见陆昭将镇民与镇将之事托付给了谢颐,心中仍有几分不安。

“行台与谢家都会促成此事。”陆昭将笔放回笔架,裘衣上细细的风毛勾缠着她的嘴角,连后面冰冷至极的话语都显得格外温柔,“他们会认为这些镇民在淳化就食,最终会被淳化背后的秦州网络吸纳,成为我陆家的人口红利。人不患寡,但患不均,大势上,行台的每一个人都会为镇民避开淳化而做努力。”

“王谌是陈留王氏之人,与谢家并无直接利益关系。祝悦本身就有鲜卑背景,一旦得到这股力量,引人景从,必然会成势。立功之后若使六镇重归繁荣,那么日后谢家和汉中王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只有落在谢颐的手里,他们才会安心。而谢云也太想让谢颐立功,一定会借由这件事,动用所有的关系,把这股力量划到谢颐的手中。”陆昭说得不疾不徐。

“谢颐以为自己可以以此占据主导,那可就太天真了。京畿周边早已被各个世家占领,根本没有多余的土地让这些六镇的人就食。他们是六镇的苦难人,更是一群曾经有力量的军事武装。当这个在北境受尽磨难的群体南下,进入到了中原最为繁华的地域,他们会做什么呢?”

陆昭再度执起笔,沿着标注谢颐部队的地方继续向南构画,明亮的大红色焕然一新,如同浴血重生:“人性需要约束,更何况是见过血的人。谢颐拢不住这些北镇人,这些人也不会听王叡的,届时元丕必会借机彻底接手整肃这支力量。不过即便已经接手,血味早就飘到长安了,长安可是有人等着呢。”

陆归会意一笑,拾起另一支蘸墨狼毫,斜锋自长安勾挑而出:“崔谅见元丕大军内部不定,必然主动出击,我们的机会便来了。”计策既定,陆归也不由得问了一句,“只是此事之后,北海公必然功勋加身,实力更盛,这于我们来说真的好么?”

“北海公即便未有八十,想来也有七十了。他一辈子忠君守国,最后也该有一份体面在。况且北海公老而弥辣,此次豪情壮志,到底是想要过一把瘾再去。拦死了他,他不和我们拼命?”

陆昭将笔浸入笔洗之内,墨线柔柔化开,初时泾渭分明,渐渐便溶为一色:“况且北镇亡了,随后到来门阀板结的时代,阶层固化的时代,世族的后进者已经不需要去努力的时代,离乱世的崩塌又有多远呢?”

“门阀政治,看似注重门第,其实核心仍是人才。王导、王允之即死,琅琊王氏旋即没落,承接其后的却非如日中天的一流高门,而是略有家世的一流人才。庾亮由儒入玄,虽行事多错,但到底后续以铁腕收住了乱尾。当扛起门阀大旗的庾亮、庾冰、庾冀相继而亡时,世家们再次选择了桓温承接。随后桓冲、谢安共同执政,抵御外敌。而后三谢二桓相继离世,门阀也再也没有人才可以顶上去。北面已经没有强敌,内部上位又太过容易,门阀已经不可能产出之前的大才了。司马曜慨叹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不过是道出一个门阀衰落残忍的真相。”

“大兄,天下世家大族何其多,我们不过是新出门户。即便从利益来看,门阀板结,执政的未必使我们。日后还会有更多的谢家、王家对我们出手。只有面对危机,门阀才会把最好的人才顶上去,这才是陆家最有力的保障,也是世族长存之道。”

“你我虽不必使元丕在朝堂做大,但也不可使北镇消亡。中原的汉人,安逸的世族,仍需要北方异族的愤怒与威慑时时警醒。而能平息这些的人,是要懂得税收、城防、练兵、漕运、门阀之间的平衡、皇室之间的沟通。要让雅士吟诵风雅,名士服散裸行的时候永远不踏实,知道支撑门阀的穹顶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姓氏,而是维持一切保护一切的栋梁。”

“大兄也是看着祖父与父亲从门阀中杀出来的,门阀板结后烂的有多快,也应心知,司马道子之后,不过几十年而已。”

陆归闻言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温和笑道:“昭昭虽是利辞,却对世道不乏温柔,那太子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