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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要辞官,也不能无视纲法。”元澈道,“先上辞表交印,最终结果,等待决议。”说完元澈看了看陆昭,希望方才只是她的惺惺作态而已。

陆昭道:“臣会尊从纲法,只是还望殿下深察,一家怨望终究可解,两方震动天下难安。”

陆昭的话熄灭了元澈最后一丝希望。她仍是贯而如一的四平八稳。若陆昭不辞官,或许陆家在中枢仍有地位,但上位者如不能庇护追随者,内部也将面临分列,世家平衡与平和的局面会再度打破。而辞官之举在维护彭通的同时,既是对所有追随陆家的世家有所表态,也将陆、彭两家紧紧绑在了一起。寒门若要再挟君发难,即将面对两家联合,或将有所考量,张沐之事也会由中书的退位到此为止。

她的私心完美无缺,她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心同时又令他难以拒绝。继而,元澈再度望向陆昭那一双手,她不过十八岁的年纪,然而这双手提笔已老。那双手下所出的诏令,所有的决策,似乎早已参透了权力本身的衰朽,平衡之道早已用至庄严地、般若境,偶尔的锋利反倒透出阴沉的清冶。

元澈不得不目视他人,以免被刺痛到眼睛。他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中书署衙的一众人身上:“张沐,赠中书侍郎,其余哀荣,由中枢商议着来。下葬诸事,陆侍中……”他叫着她仅存的官称,以避免情难自禁造成的失态,“他既已无父母,便葬在金城脚下吧,此事由你来办。”

洗去血腥与杀戮的是水和时间,前者灭其形迹,后者灭其心迹。也不必供奉,来日金城脚下熙来攘往的人流都是后来者,对于发生过的事,多半也是心感漠然。这便是历史的沉痛,知道的更多的人也注定承受更多。

元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中书侍郎何弼假中书丞暂掌中书印。顾承业捐粮有功,素有雅量清望,擢补中书侍郎之职。治书侍御史一职乃前中书所设,今不宜留,江恒假廷尉左丞暂领诏狱诉讼之事。彭女史,啊,女尚书,为殿前预事,参备顾问,与魏詹事一同随军。至于这尚书印么……”元澈冷笑了一声,“暂且还由孤代管几日吧。”

魏钰庭的命还是要先保住,王济等不掌诏印,总归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往来军营与行台的书信消息,世家、寒门各有一个明确的通道。中书在引入新南人的同时,则以关陇世家为首,作以补充,与凉州、益州世家抗衡。元澈一口气说完,他也配合着陆昭做出了最后的平衡决策。

几人交印,几人谢恩,众人各自退于队列中后,元澈对冯让道:“军机不宜延误,命六军开拔。”

浓云排山倒海,四野八面来风,元澈目及于天边,只见林海苍茫,远山如黛,两只鹰隼在空中艰难的扑着双翼,相对而飞,盘旋而上,不知是借北风青云之力,亦或是因羽翼扶持之功。元澈只是徒然羡慕着,却已无力追究原因。

目送着元澈远去,陆昭只觉得心口总有言语要跳出,然而她试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百官回城,中枢臣僚们亦回到玉京宫。既已交印,陆昭也不便在玉京宫居住,因此要回去收拾行装。廊下众人行迹匆匆,王济携众人回属,和魏钰庭打了个照面,不过冷笑几声。魏钰庭也只做无视,待陆昭走过时,他忽然开了口:“陆中书。”

陆昭停下。

魏钰庭继续道:“今日中书所失,未免过重,中书原不必辞官。”

陆昭亦冷冷一笑:“魏詹事,我是损失过重。但只怕詹事永远不会明白今日失去了什么。”

“那还要请中书指教了。”魏钰庭面色波澜不惊。

此时雪色初霁,夕阳的余晖燃烧在两人的面庞上,红似战火,而真正的战火早已在张沐死亡的那一刹那熄灭。

“有些人,或许禀赋不足,能力有差,但他们所拥有赤诚的热血,单纯的心迹,却是拉动世道向前最有力的力量。”陆昭道,“不过,张沐已经死了,愿魏詹事能如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