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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道:“臣请保太后择一人入车骑将军府任曹掾,主理赈粮一事。”

此言一出,就连保太后身边的李真如都惊诧万分。她们都没想到,这个新任的女侍中竟然给面子给的这么痛快。

保太后闻言点头道:“我正有此担忧,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全。”说完,保太后思索片刻,而后道,“不若就让卫冉去罢,他曾任度支郎,京畿附近的情况他也熟。”

陆昭道:“太后所任,必为重器。那臣便与兄长通融此事。”

卫冉乃贺存妻弟,车骑将军府曹掾虽然只是车骑将军的一个属官,但职权颇大,掌管军中粮草,更有参预机要之能,可以说是颇带亲信色彩的僚属。不过陆昭之所以敢如此作保,以示亲善之外还有着诸多考量。

以私粮赈民看似是一种关乎道德的行为,但其实已上升到政治层面之上。以极其稀缺的物资在这个时候来邀买人心,在皇帝与关陇世族来看,只怕是要比凉王还要更为恶劣的反迹。但若不做这件事,大批人口从安定流失乃是一方面。人一旦面临饥饿这样的生存问题,聚在一起,极易酿成□□。一旦武装形成,扰乱陇上,必为兵祸。

而且这些流民若裹挟下陇,被关陇世族收容倒是其次,若被崔谅等军阀世族加以利用,屯于三辅,那么安顺的羔羊早晚会化为乱世的豺狼。

如今她接受了保太后安插车骑将军府一名亲信,来主持粮草事宜,未必没有让关陇世族参与的意思。除此之外,安定还有王谧作为内史来主理,如此三家分润,即便粮草上打有强烈的陆氏印记,但对于皇帝与各方而言,观感上则要好上许多。

至于具体操作之事,陆昭则打算让这些流民以工领赈。一来还是让邀买人心没有那么明显,再者,安定才经战乱,原本当地的人口多有伤亡离散,因此所需人力颇多。且陆氏在安定经营开荒,也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如此一来,无论贺氏还是王氏,从情感上就仅为一个主理地方公事的官员,流民最终还是为陆家做事。

此时,保太后对陆昭更不乏喜爱之情。她从很早便对这个女孩有所瞩目。从其带领南人与北方世族抗衡登上舞台的那一刻,从其为兄长辞去封侯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陆昭其人,是懂得如何让利的。甚至王谧为安定内使一事,保太后也断定这其中有着陆昭的参与。这种精准拿捏的政治手腕已是这个女孩的底色与风格。

保太后为政多年,亦深谙游戏规则,此时便道:“淳化县令战死,其余诸县也多有空缺,依我看,还是要及时填补上。我看过陆放的谱牒,他曾在扬州任曲阿县令,如今便让他补任淳化县令吧。”

虽然只是区区县令,但毕竟陆明自己也只是会稽郡太守,儿子的起家官便不会太高。况且淳化县令算是外任,陆明之

子陆放任之,多少也缓解了陆氏嫡支多在长安的窘况。以此来换取车骑将军府的要职,也算不亏。这是便是两个为政者之间的默契。

“哦,对了。”保太后似忽想起一事,“元洸今年便要立府了,郡国立国相,补的是曾赋闲在外的王子卿,另有文学一职,他倒是举荐了你的庶兄。”

陆昭闻言有些惊诧。若说之前她仅仅注意到陆冲与王叡有所交往,但如今保太后之言倒似两人之间颇有交情。陆昭仔细回想,王叡王子卿任职中书令时,她的庶兄正出质魏国。

不过渤海王文学本身政治意味甚浓,陆昭不得不慎重考量。前朝高门子弟文则从散骑常侍转某王文学,几年后再作州刺史,此为外任。而武则从兵参军转某王文学,几年后便可升左右卫将军,知殿内文武事,走的是禁军路线。这个文学之职算是标准的高门嫡系的起家官,给一个庶子来作,已算是超高规格的恩遇。但观旧迹来看,某王文学这份政治履历多在皇帝或储君死后,帝位有争之时起到站队的作用。一旦这样的局面出现,那么王府的这份履历,便会裹挟任职者本人,去为侍奉的皇子来争夺权威。

若是在其他时候保太后这样做也就罢了,如今贺家引崔谅入三辅而驻,同时立汉中王叡为国相,易储之心可见一斑。此时还要枉顾嫡庶尊卑,立陆冲为渤海王文学,其中未必没有隐晦表达自己政治野望的想法。

思索良久,陆昭低头道:“臣兄侥幸,竟得陛下与太后之垂怜。”其实这件事终究还是保太后与皇帝之间的较量。自己不疼不痒地表个态,算是默认,实在不宜过于刻意地宣扬立场。况且,她也不知道陆冲本人是否知道此事,亦或已经早早应下此职。高门世家,大家虽在同一家族,但各人的政治资源与人脉皆有所不同,至于诉求与愿望更是大相径庭,实在不宜过分强求而终至失和,只要家族整体繁荣便好。如果这个渤海王文学真落在了她家的头上,那么首先要做的也不是划分敌我,而是要善加利用。

仿佛一切皆已无上圆满,陆昭从永宁殿退下,并由保太后近侍琳琅亲自相送。

望着逐渐远去的人影,保太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过度伪装的热忱褪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疲惫,她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