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义言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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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所言鞭辟入里, 不枝不蔓,将眼前乱局抽丝剥茧般一一理清,陈其利害。连魏帝也不由得颔首赞同, 他又听陆昭词锋虽铺陈壮丽,却不同于那些手持玉柄麈尾的玄谈清客, 倒像是个决断如流、务实精悍之人, 心中不免喜爱几分。
元澈明白,陆昭说得这些都是为陆家自抬身价的手段。陆家在这场局里能站到的高度,取决于陆归是否能固守陇上。或许先行开战会有让陆归下陇的风险, 即便归降,魏国也会失去陇道的控制权。但是以自己对陆昭的了解, 以及对陆昭与陆归有所联络的几分怀疑,元澈觉得真打起来, 陆归未必就会听从凉王,下陇会师。
此时两人势如水火般并立, 元澈静静听完后,手中的笏板亦闪寒芒。“既然你如此担心陇道得失, 何不先修书一封与你兄长言明, 孤自挥师西北拒敌。所谓攻权之道,千里旬日必战,百里一日必交, 凉王不会坐观陇上,必然侵夺三辅。此时必要使主力前驱,疏通津梁, 修缮要塞, 设城险,张弩床, 断无延迟之机。若有差池,则置三辅将士于何地?置三辅百姓于何地?如今陆归家中亲人俱在都中,尚不能亲自修书请降,若不兵临城下,挫败锋锐,其必然首鼠两端,枉顾恩义。”
其实自古战前辩论就颇多,但主要针对于大方向的二选一,至于战术细节如何做,辩论双方是不管的。而且更多的时候,只要实力到位,怎么选都是赢,之所以要辩论一番,不过是因为最终决策会影响到不同群体的利益。因此,对于太子绝对正确的说辞,陆昭并不打算直接辩驳。
此时魏帝在旁边看得眼热,尽管太子所言正确,但于自己而言,待太子军至陇下再来谈判,那么自己将无法再插手。如果无法插手,那么陆归乃至陇西的归纳,就不会落入自己的囊中。魏帝甚至觉得只要陆昭能赢,怎么辩都无所谓,后续问题,他可以来兜底。
陆昭道:“殿下若以暗晦度人之心,那我兄长远在陇西,不知族中境况,心中必然更加两难,又将何以揣度殿下?原本两方可以坦诚相待,可殿下执意兵临城下,徒惹猜忌,即便再作约定,我倒不知兄长要念谁的恩,又要全谁的义?”
说完陆昭又向魏帝跪倒道,“陛下以仁爱之心待臣女兄长,陆氏一族感激涕零。陛下以万户侯许之,旁人不知我兄长为人,总以为兄长贪图富贵,徒惹猜忌,又恐他身据险要,拥兵自重。既如此,陆昭自替兄长舍封侯之位,修书一封,劝其解甲归于山林。届时陇道守将失位,军心离散,自当助太子成全千秋万世之功。”
元澈听罢,只觉双手气得乱颤,怒道:“你若真有此意,何必在此指桑骂槐,心中称快。陆归与长安联络已有两年,你自明晓。如今长安九门尚未封锁,三辅京畿自有通衢,怎不见陆归下陇,负荆入都!”
此时贺祎见太子几欲把话说绝,连忙道:“太子息怒,陇道关要,岂是说下就能下的。”又对陆昭道,“娘子也莫要义气用事,陆归当世英雄,若能为大魏所用,两厢有益,岂能解甲归隐。况且陛下爱重,更是要让他安守险要,为国出力,彼此安心。”
陆昭见贺祎已经出面,若能拉此人共入旋涡,则事情必成,因此道:“兄长能得丞相相知,此生已无缺憾。当此诡吊时局,人心反复,人情难守,陛下为我兄长力排众议,丞相为我兄长趟此泥潭。我更当为兄长力辞爵位,成全这段乱世佳话,不使圣君为难,不使良友污名。之后,陆昭自会戴罪家中,与族人为兄长发丧。若兄长有幸出降,日后乘桴海上,再不问世。如若不然,自当身名俱灭。”
一旁的贺祎听至此处,只觉额角突突发胀。提前为活人发丧,乃为前朝大将军二次叛乱之故事。陆家此番操作,强悍地断绝了与陆归的关系,倒不失为一种自证清白的手段。但彻底摒弃另一方的同时,也意味着彻底默许了另一方所做的所有决策。最直白的说,若陆归据守陇西不降,甚至与凉王扫入关中,都与陆家无关了。因为陆家所认的那个世子,在礼法上,已经死了。
想到这一举背后的深意,贺祎心中也为眼前之人惊讶不已。皆云高门女多林下之风,譬如薛氏女之轻云避月,王氏女之弘风清辉,徐氏女之丽辞才媛。但此人一无咏絮之风流,而无意态之婉约,反倒是谈锋铿然,狠戾决绝,其思虑深远,所知所识,非一方之主难以授之。贺祎再次隐隐近观,见陆昭长眉入鬓,穆然有静气,丰神秀逸,气度蔚然,不由感慨万分。
不过一旁的元澈与元洸二人皆无讶异之色。
最终贺祎向前一步,表态道:“臣附陛下之议。”
元洸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之前父皇对于太子的戒备之心已被利用到了极致,如今又多了一个被忽悠瘸的。他决定靠自己了。
元澈听罢,默然沉声,良久不语。他知道陆昭已经赢得了相权与世家魁首的支持。但他还在等父皇的表态,毕竟若对于陆归给予太多,会让刚刚抬头的皇权不堪重负,父皇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魏帝见状,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二人坐下,方笑语道:“麟子凤雏,生长家国。陆德起有女如此,朕亦歆羡。源清则可流洁,空穴必然来风,朕有意劝降也非一念之兴。”说罢,又命刘炳捧出一方木盒来,亲自将木盒打开,示与众人。
若说此前只有元澈身在迷局之中,那么如今,连同元洸与贺祎也为之震愕,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是近年来,朕与陆将军的手书。”
这称呼一下子就不一样。贺祎猛然意识到,魏帝的确自始至终从未称呼陆归为陆贼、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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