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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必说了,这?样的好纱向来只有贵人才?用得上?!姐姐得花多少钱才?能拿出来?若是姐姐不收这?钱,我也不敢要了。”

最后这?宫女?还是不甘不愿地收了钱——自然是不甘愿的,若是素娥直接收下了东西,那就是未来的一个人情。如今这?样,便只能算是有来有往了,就是能混个好感?,又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人情’?

这?样外头的资深宫女?尚且如此奉承,司珍司内的小宫女?们就更别说了。常与?素娥打下手,比较受她看重的两个小宫女?此时都成了香饽饽,普通小宫女?不敢直接奉承素娥,都先找她们讨好趋奉。

要替她们跑腿做事什?么的...她们要叫人办什?么,打声招呼便有一群人来!

第二日早起时,这?两个小宫女?照例与?素娥打热水、拿东西、铺床,往常这?些事都有章程,偏偏这?一天就不同了。排在她们前头打热水的都谦让她们说:“姐姐前头去吧,我们不急这?会子!”

若不是怕这?两个小宫女?不高兴,只怕要上?手帮她们端水做事,在素娥面前混脸熟了。

两个小宫女?虽然都进宫时间不超过三年,但宫里?的行情早就驾轻就熟了。这?个时候也很会摆架子,打得了干净热水往回走,那是抬头挺胸。等?到?回来就对素娥说:“姐姐不知道?,今天热水都比往常好!”

“往常的热水,冬天是温的,夏天是凉的,总不合适!今日却是温的,洗漱最舒服了...”

宫里?的势利眼是遍布方方面面的,所以大家才?要争个体面!不然就不会只是穿的时候差一些,吃的时候次一些——而是各处都有让人难受的时候!天长日久,真是没个好时候!

素娥没说什?么,照往常洗漱了。梳妆打扮上?也没因为昨天之事,一下就张扬不同起来。只将头发结在头顶后,梳做一个圆形的大发髻,也就是同心髻。同心髻光溜溜的,不用妆饰,只在底部?扎了一根朱膘色的发带,脑后系了,落下三四寸到?后颈上?。

如此照旧露出一张清水样的脸。

穿的也是这?样,月白色的薄罗衫子浅浅交领穿着,露出一小片紫薄汗的抹胸。裙子高腰束着,香妃色淡淡的,裙腰也是白的,只有宫绦却用最鲜艳的鹤顶红结了,软软地垂下来。

“素娥姐姐生的好白啊...”小宫女?半是讨好,半是发自内心地说。

她刚给素娥拿了块淡紫色的帕子,素娥接了帕子袖在袖子里?,穿在珊瑚手串上?。说起来这?串珊瑚手串还是她六七年前从龚修媛放下的‘包子’里?得到?的呢。红珊瑚手串红的那么纯正,像当初一样鲜艳,人事却变了很多。

就连龚修媛也成了龚德妃,当初放赏的缘由?,那位皇子也夭折了,不过龚德妃又生了一个公主。素娥自己?就更不必说了,或主动、或被动走到?了现在,穿上?了象征皇帝女?人身份的‘红霞帔’...对此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素娥袖好手帕就站起了身,整理了一番衣着,这?就和其他人一起去司珍司了。一路上?遇到?的宫女?还只是有些奉承,可迎面的一些小宦官就露骨多了,见了她就站到?一边去,似乎是在让路,然而路明明那么大。

在下处和尚功局时素娥是见不到?这?些的,因为这?两处很少见宦官。虽说宦官生理上?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但心理上?还是有需求的。为了防止有□□之事发生,宫女?和宦官没那么多机会接触,只不过说是没有男女?大防那么苛刻而已。

这?会儿在宫中甬道?上?,却是见到?了宦官比宫女?更阿谀——这?不奇怪,毕竟入宫做宦官的,大多比宫女?出身更差,更有往上?爬的欲望。如此一来,更能拉的下脸也是常事。至于年轻的宫女?们,不少还有些脸皮薄,就算来奉承,也是不那么露骨的。

素娥到?了司珍司,这?样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氛围才?好一些。毕竟司珍司的大家都不少活儿,各自有工作要做的话,便是要拢到?素娥跟前也只有休息的时候了。只是素娥并未轻松多久,做了一两个时辰后,便有宦官带着口谕来传召她了t?,叫她去伴驾。

见得如此,司珍司的年轻宫女?没有一个不面露艳羡的。宫廷女?子,便是没有以得宠为目标的,也都有过这?份心思。这?也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宫女?难道?就想一辈子做个任打任骂、命运前途全不在自己?手中的奴婢么?

而在宫廷里?,出身普通的宫女?想往上?走,几乎只有这?条路。

素娥放下手中的活儿就随宦官去了,来到?福宁殿一处小殿。这?里?也有正厅,正厅摆放着许多髹漆螺钿的家具,大多是端庄清雅的黑色。偶尔见红漆底的,也是些小几小案,点缀其中而已。

这?处正厅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角落里?有一个青花大缸,缸里?养着翠绿的芭蕉。这?样的大绿植在室外不算什?么,但在此时的室内是很少见的。素娥猜测,这?种反常的设计应该不是出自求稳的宫人,只能是郭敞自己?的品味。

“官家在东间小厅里?。”门口的宫女?低声交待带素娥来的宦官。

宦官便又带着素娥迈进正厅,往东边动脚。东间小厅就是东次间,用珠帘垂着做隔断,素娥他们来了,宫女?立刻打起帘子,行动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就连珠帘碰撞声也是那么微乎其微。

素娥走进去,郭敞原在临窗的书案后写字,见素娥来了行礼,便示意她过去:“昨日听说你也学了些书法?过来写几个字与?朕看看。”

素娥也不露怯,就按照郭敞说的走到?了书案后,与?他并肩站着。接过那支他刚刚写过字的毛笔,续着他的写了下去——刚刚郭敞也在练字,写的是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刚写到?‘潭中鱼可百许头’。

素娥便从‘皆若空游无所依’开始续,下笔毫不迟疑,显然是背熟了的。

素娥和郭敞的字体完全不一样,原本郭敞写的是柳体,笔锋峻冷,严谨缜密,神气清健,显然是学到?了柳体的神髓。素娥接着续的是董体,董其昌当然是明朝人,此时是没有董体的,但素娥对董体很熟悉——上?辈子她是没学书法,但家里?有爱书法的人,学的就是董体,她耳濡目染是记得清楚的。

不过没有董体的书帖在面前临摹,素娥的这?个‘董体’到?底有多‘正宗’就说不好了。只能说,过去教她书法的司籍司女?史很欣赏她的字,称赞过不止一次。

“章法疏朗通脱,与?唐书端严相去甚远,如今盛行如此,只是如你这?般融会贯通、毫不露怯的却少见。”郭敞点头评价道?。

董其昌的书法受五代代表书法家杨凝式的影响,而杨凝式的书法布局就是端严唐书风气中吹过的一缕新风。世上?大多数潮流都是这?样的,所谓‘盛极而衰’,唐书法度严谨看久了,杨凝式这?样的风格就能成为新潮流。

只不过一股潮流从发端、兴起,再?到?成熟,都有一个过程,这?期间往往会有过渡期的不成熟。而素娥写出的董体呢,那时哪里?是‘成熟’?这?个时候杨凝式带来的跳脱布局都过去了。书法潮流有了分?叉,一面是越一板一眼越好,如馆阁体。另一面则是追求各种新奇,种种怪体都出来了。

这?样,董体在此时的新风作品中自然有一种少见的融会贯通。

评完了章法布局,郭敞又说字:“你这?字也奇了,没见过这?般的,平淡天真又不失古拙。这?可不易,向来返璞归真难就不说了,而要显得古拙,而不是笨拙,这?又是另一种难法。”

“唯有一点,你的笔法还不够老?到?,想来有一定年月积累后还能更加纯熟圆满。不过这?也寻常,你才?多大,学字又才?多久?”

对于练字的事郭敞没有说太多,只是喜欢她的字,又让她正经写了一篇收起来。因为之前写的是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素娥想也不想,这?篇写的是《始得西山宴游记》,和《小石潭记》一样都是‘永州八记’之一。

“你倒是喜爱柳河东的文章。”郭敞见了没说字如何,倒是对素娥如此熟悉柳宗元的散文非常惊讶。

此时人读书,在学了一些启蒙书后,都会学经,也就是四书五经那些。相比之下,诗词其实要次一等?,毕竟只是‘消遣娱乐’,当不得正事么。而散文很多时候又次诗词一等?,毕竟诗词在一些士大夫唱和时用得上?,作出佳篇也能在文坛传名?,而散文就连这?个都不如诗词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不是十分?喜欢的,很少能将古人散文也背诵下来。或者退一步,就算喜欢,也不是哪位大家的散文都能读到?——不像经书那样到?处都是容易读到?,也不像诗词,当红的哪个不传唱?

“柳河东、韩昌黎是唐之大家,他们的文章清新隽永、文理质朴,令人钦佩。”

“这?话倒是...”郭敞又和素娥谈了谈古人文章,忽然看到?素娥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和塞在手串里?的手帕,手就先脑子一步,伸手抽出了那块淡紫色的手帕...然后他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气。

这?香气不同于他在素娥身上?闻到?的那种淡香,若是冰雪有气味就该是那样的味道?,而是一种明显的人造之味。

“你拿什?么香熏帕子?倒是从未闻过。”为了掩饰突然抽走素娥手帕的一丝尴尬,郭敞就故作镇定地问。

素娥看了看帕子:“是小四合香。”

“哦?朕只听说过四合香...这?与?四合香并无多大干系罢?”此时富贵人家都爱香,郭敞当然知道?四合香是什?么东西。他没从手帕香里?闻道?一丝一毫沉香、麝香、龙脑香、檀香的影子,这?些他都是很熟悉的,不可能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