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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律》有言:掘墓者诛, 窃盗者刑。

也就是说,“开劫坟墓”与“十恶忤逆、故意杀人、放火持杖”同罪,一旦落定便是砍头的死刑。哪怕遇到天下大赦, 和贪污受贿等同,遇赦不赦,毫无脱罪的可能。

容宣若想给纳兰春脱罪,“掘墓”二字是万万不可承认的。当他脱口而出纳兰春大半夜上山是为了种树,兵马指挥使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脸上满是被人戏耍过后的恼怒:“种树?混账!谁大半夜扛着锄头上山种树?!”

姬凡坐在马车里,也被容宣的诡辩之术惊了一瞬。他皱了皱眉,无意识摩挲着指尖,心想容宣还是太过天真, 五城兵马司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仅凭区区“种树”二字,绝不足以帮纳兰春洗脱罪名。

纳兰春闻言终于机灵了一次,反应过来立刻趾高气昂道:“对, 没错,本郡王就是来上山种树的,你们凭什么捉我,犯了哪条王法?!”

容宣思索一瞬,故意出声道:“小郡王,在下熟读《周律》, 其中并无明文严定不许上山种树,最多不许宵禁外出。可盛京城内如今金吾不禁, 此条罪名自然作废。”

兵马指挥使脸色铁青, 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身后道:“你们可知种树的地方乃是柳家祖坟?!”

容宣闻言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瞧见旁边有块墓碑, 也不知是柳家的哪位先祖。他神色不变, 习惯性用扇子轻敲掌心,皱眉责怪道:“小郡王,你种树就罢,怎么不小心种到了柳家的祖坟上?”

轻描淡写的语气能让人呕出三升血来。

纳兰春闻言眨了眨眼,紧张小声问道:“先生,犯法了吗?”

容宣淡淡挑眉:“当然不算,挖坟掘墓才犯法。你一没有挖坟,二没有掘墓,只是想种一棵树,误种到了柳家的坟头上,怎么能算犯法呢?”

纳兰春被他洗脑成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似自己大半夜扛着锄头上山,真的只是为了种树,而不是挖东临侯的祖坟,自言自语道:“哦对对对,本郡王只是不小心把树种错了地方,怎么能算犯法呢?”

容宣弯腰捡起地上的锄头,趁袖子遮挡之际,不着痕迹从地上拔了棵不知名的野草起来。他将这两样“证物”抛到士兵怀中,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旁边的一个浅浅土坑对兵马指挥使道:“大人可看清楚了,此坑甚浅,并未见棺。”

他似乎在笑,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兵马指挥使不知他用意何在,又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句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他勒紧缰绳,粗声粗气道:“既然郡王不愿随我等回去,末将也无可奈何,只是明日东临侯便要回京,若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们只能如实禀告,还请郡王好自为之!”

兵马指挥使是东临侯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向着柳家。他心知今日是万万不可能强行带走纳兰春了,只能明日再做打算。语罢重重一夹马腹,调头带着剩下的兵马离开了。一群人疾驰而去,扬起烟尘滚滚。

纳兰春没想到容宣三言两语就将那群人逼得离去,顿时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你……”

容宣抬手打住:“不必一口一个先生了,你我二人年岁相仿,叫我容宣就行了。我今日上山观星,恰巧遇见你也是缘分。”

纳兰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好吧,容宣,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心思简单,以为那群人走了就没事了,容宣却深知此案棘手:“等我把你真的救出来再说这句话吧。明日柳家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最好回去想想明日上了公堂该说些什么,例如为何大半夜不睡觉要跑上山种树?”

纳兰春咬牙切齿道:“我想挖他奶奶的坟!”

“错!”

容宣目光紧盯着他:“你是上山种树的,不是上山挖坟的。对着我是这么说,明日见了京兆尹也得这么说,知道吗?”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容宣希望纳兰春能够聪明点,别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纳兰春重重一拍脑袋,终于回过味来了:“你说的对,明日必须谨言慎行。我是来种树的,我是来种树的。你放心,明天就算皇帝舅舅来了我也这么说!”

容宣:“还有,记得准备好三千两银票。”

他是专业律师,收费很贵的。

纳兰春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你还要什么,一并说来。”

容宣其实没什么想要的,就是希望纳兰春别再那么彪了。瞥了他一眼,隐晦提醒道:“挖坟这种小事郡王下次还是让别人来做吧,倒也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瞧瞧姬凡多聪明。他想除掉东临侯,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借刀杀人。

纳兰春倒也不是真的傻。他带了仆从上山,只是那些人一听要挖东临侯家的坟都吓跑了,他只好亲自动手挖。

纳兰春挠了挠头:“知道了。”

他语罢有些担心容宣会追问自己为什么要挖东临侯家的祖坟,可事关刺客,牵扯甚大,倒不好搬到明面上解释。

然而容宣什么都没问,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在黑夜中转身离去了。

纳兰春在后面拔高声音问道:“哎,容宣,你有没有马?要不我送你?!”

容宣头也不回的道:“有,小郡王还是速速下山吧,免得多生事端。”

他心想纳兰春这个人倒不错,还惦记着送自己。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对方在后面踮着脚挥手喊道:“但是我的马跑了,要不你送我一程吧!”

容宣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山沟里。他回头瞪了纳兰春一眼,心想你没马说什么送我。

不过很可惜,容宣也没有马,他打算蹭姬凡的马车回去。但姬凡却是万万不可在纳兰春面前露面的,否则传到太子耳朵里一定会引起怀疑。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容宣语罢直接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车夫见状凌空一挥鞭子,原路朝着京城返回,车身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姬凡就倚靠在车厢里面。他单手支头,眼见容宣躲进来,一腿微屈,让出了身旁的位置,褒贬不明的勾唇道:“你倒是聪明,竟真将五城兵马司的人哄走了,只可惜明日东临侯回京,你纵有通天之技也是无用。”

容宣就喜欢姬凡蔫坏的样子。他悄无声息靠近对方,鼻尖挨着鼻尖,深邃的眼中满是笑意:“殿下有所不知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皇帝杀人也要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只要东临侯抓不住把柄,这罪自然也就判不下来。”

姬凡不自在地偏头移开视线:“诡辩。”

挖人祖坟这种事,他倒要看看容宣怎么洗。

容宣轻轻将他的脸掰回来,低声问道:“只要辩得有理,是诡辩还是正辩都无谓了,殿下说是不是?”

马车摇晃,车厢昏暗。容宣盯着姬凡恢复了几分血色的朱唇,难免又想起今日的滋味来,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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