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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云密布,雨雪连绵不绝。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每天都有红翎使骑着快马八百里加急从城门经过,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冰面,一如即将分崩离析的仙灵。

“报!!巫云率三十万精兵从南面攻打,连破三关,九华、西风、长陵皆已失守!!”

“报!!天水率十万铁骑自北面攻打,已经渡了龙峡道!!”

“报!!东郦率兵四十万自东面而来,直取王都!!”

一道接一道的奏报呈上御案,将刚刚登基没多久的陆莽砸得晕头转向,当听说东郦精兵直取王都而来,他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龙椅上,往日热热闹闹的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

三国联合攻打,加起来足足八十万的兵马,分明是有备而来,仙灵现在恰逢雪灾,要粮草没粮草,要兵马没兵马,朝中能用的武将屈指可数,最多只能抽调不到二十万的队伍,如何抵挡三方夹击!

局势倾斜得太过厉害,陆莽甚至都无力派人前去抵抗,他自己就曾带兵打仗,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倘若只对上其中一个还好,现如今对上三个,仙灵必败无疑!

陆莽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咬牙吐出一句话:“派使臣前去求和,无论什么条件,务必使他们退兵!!”

打不过,就只能求和,一如当初仙灵一统十二洲时,各国亦是卑微低头。

然而陆莽错估了他们毁灭仙灵的恨意与决心,朝堂连派三名使臣前去求和,连军帐都没入就被砍了个人首分离,他们的头颅被石灰腌好,放入锦盒中八百里加急又送还了回来。

三颗头颅齐刷刷摆在御案上,朝野震惊,现在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仙灵即将国破,往日热闹的街上空空荡荡,大批流民收拾财物向西面逃去,一派苍凉景象。

“看来不用本王费劲送你回巫云了,赵玉嶂的军队很快就会打入王都。”

外间人心惶惶,风陵王府倒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自从陆莽登基后,他就列出了一堆罪名将陆延囚禁在王府中,只等来年开春就遣送回封地,如果不是忌惮着那半枚虎符,陆延只怕早就小命不保。

陆延穿着丧服,按照规矩替先帝守孝,每日都要跪在府中设的牌位前念经百遍,吃斋茹素。他很少穿得如此素净,闭目跪倒时,烟雾袅袅,眉眼竟有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悲悯。

商君年走到陆延身后,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先帝落葬,陆莽都不许你相送,你不恨他吗?”

陆延笑了笑:“人死如灯灭,规矩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送不送其实没什么打紧,将来我死也是如此,就算被人挫骨扬灰,我也是看不见的。”

商君年皱眉:“你既不在乎规矩,又为何日日在此敲经念佛?”

陆延终于睁开眼:“我父皇征战一生,立下过不世之功,临终前却还要担忧江山后继无人,说到底都是做儿子的不孝,我如今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陆延很难过。

这是商君年真切观察到的结果,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陆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夜没出来,于旁人而言,国家只是又换了一个君主,于他而言,却是失去了敬重的父亲。

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会像帝君那样无底线的疼爱他。

陆延跪在灵位前,忽然察觉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商君年竟是掀起衣袍慢慢跪在了蒲团上,他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阻拦:“你非仙灵国臣,不必下跪。”

商君年却道:“风陵王,这世间除了肝胆相照的好友,也有令我满心敬佩的仇敌。”

“我生而为臣,亦有凌霄之志,昔年辅佐巫云国君,也曾渴望名留青史,助他一统天下,怎奈君主昏庸,我一生都信错了人,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你父亲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将十二洲收入掌中的皇帝,我虽恨他,他却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值得我的一跪。我当年无数次想过,倘若我非巫云人,而是仙灵臣,下场会不会不一样?”

能臣没有跟对明君,明君未有谋臣,都使人错憾终生,帝君对商君年万分忌惮,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敬服。

直到今日灵前,陆延才终于知道商君年藏了多年的心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辈子已然活到了头,再去想另外一种结果也只是徒增烦恼,或许来世结果会不一样吧……”

商君年的腿疾日益严重,连弯下来都困难,并不能久跪,陆延见状从蒲团上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你针灸的时辰到了,约摸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我先送你回房。”

他语罢微微弯腰,直接将人抱起来朝着寝屋走去,路过的仆役都见怪不怪。这段时日无论发生多少事,陆延总会抽出时间关注商君年的病情,对方好像成了他唯一在乎的人。

尽管那些仆役都觉得这种情愫来得毫无缘由,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一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人囚于刑狱不见天日,像两条从未交集的线。

商君年看不透陆延,他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进屋内,这种亲密的动作就像慢性毒药一样悄无声息渗透进他们的生活,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商君年冷不丁开口问道:“他们攻入仙灵后,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陆延俯身将他放在床榻边,自己也掀起衣袍落座,思考片刻才道:“抽筋剥皮,枭首示众?”

商君年不懂陆延为什么如此平静,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对方,似乎想看透他的心,皱眉问道:“你不怕死?!”

陆延偏头看向白雪茫茫的窗外,笑着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已经死了。”

太医前来给商君年请脉,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懈过,他抽出银针徐徐刺入商君年腿部,缓解寒气所带来的疼痛,却仍是杯水车薪。

陆延中途有事出去了一趟,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商君年望着太医苍白的鬓发,闭目哑声道:“我近日总觉五脏疼痛,灌了药也不见效。”

太医不敢看他的眼睛:“公子五脏受损,觉得疼痛许是冬日寒气入肺的缘故,回头老夫开一剂温补的方子,或可缓解一二。”

商君年没忍住低咳了几声,喉间又涌上腥甜,被他强压了下去:“风陵王不在,你实话告诉我,还剩多少时日?”

空气因为他的这句话静了一静。

太医往门外瞥了眼,见确实没有陆延的身影,这才大着胆子道:“若以天材地宝养着,或可至明年初春。”

商君年一怔,竟是只剩三个月不到了么?

“我如今苟延残喘,下不了地,吹不得风,就算活十年百年也是废人,可否给我开些药,喝了能像个正常人,哪怕只能活上三日也是好的。”

太医听出他的潜台词,心中暗自吃惊:“有是有,只是此药恐伤寿元,若有两个月的命,喝完便只剩一半了。”

商君年神色罕见释然:“去开吧,不要告诉他就是了,否则我日日疼痛,他日日找你,谁都麻烦。”

太医低低应了一声,收好银针,背着药箱缓慢退出了屋内,心想这也就是风陵王府了,若在寻常百姓家,只怕商君年连半个时辰的命都难续。

陆延尚且不知道后院发生的事,他刚刚接到消息,叛军兵马昨夜连破七关,势如破竹,现如今就驻扎在仙灵皇城不到百里的地方,打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鹤公公带着一群死侍跪倒在堂下,哀哀切切道:“殿下,快收拾东西随老奴走吧,帝君临终前命老奴一定要护您平安,仙灵眼看是守不住了,南浔王昨夜就已经暗中带着精兵往西逃去,朝堂如今只剩个空壳了!”

他还是习惯称先帝为帝君,称陆莽为南浔王,大约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驾崩的先帝才担得起这个名号。

陆延没有预想中的慌张,他在鹤公公面前缓缓踱步,目光扫过那一张张低垂的脸,这些人都是仙灵的子民,再过不久,就会为了维护他死战到底,命陨黄泉。

“你们……”

陆延顿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们都散了吧。”

鹤公公震惊抬头,却见陆延忽然掀起衣袍对着他们跪了下来,慌忙阻拦道:“殿下不可啊!”

那些死士亦是齐刷刷侧身避开:“殿下不可!”

陆延不顾鹤公公的搀扶与阻拦,抬手示意他退开,神色平静:“诸位,皇权更迭本是常事,仙灵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如今该换别人来当了,这是天命,非人力可为。”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本王虽非天子,身上却也流着陆氏皇族的血,如今以身殉国也是应当,你们不必将大好生命葬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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