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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东京的一路风雪交加。

上元节夜,除却东京,四方城驿皆有灯火。而江鹭一行人不敢停留。

东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新的秩序开始重建。十三匪带着诏书先行,诏书传遍西北之时,朝廷避无可避之时,江鹭才会稍许安全;而在那之前,东京军马会一直追杀江鹭。

皇城司跟着江鹭全反了。

这?风雪夜,大批兵马追随江鹭逃出东京,而身后追兵无数。

逃亡一天两夜。

一径埋于江鹭怀中的姜循,在热血褪后,在脸颊被风雪吹得生疼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以后怎么?办?

她其实不应该跟着江鹭出来的。

若她留在东京,她要么?死得轰轰烈烈,要么?可以见证姜明潮的死。而她一走,她便又给?姜明潮留了喘息机会。姜明潮身上有毒,苟延残喘也?罢,可姜循思?量的是自己日后怎么?办?

江鹭又要怎么?办?

他真的要撕毁朝廷和阿鲁国的盟约,回?到?大西北收复凉城?南康王府怎么?办?朝廷真的不会反过去对付南康王府,从而来威胁江鹭呢?此时想必世人都会反应过来江鹭和南康王府的决裂是怎么?回?事?,朝廷真的会信任南康王府清白??

还有她自己……她一个毒入肺腑的小女子,没有死在最合适的时候,逃出东京做什么??跟着江鹭去收复凉城?以她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她可以撑得住?难道要和江鹭来一段你?死我活的爱恨交加生死相许的戏码?

不用?了吧。

她已经累了。

姜循思?量这?些时,埋在江鹭怀抱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晕眩——

她身体感到?冰火交加,感到?浮软。是那种诸事?了却、大仇得报后的虚脱。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称之为解脱,还是疲惫。

……所以她当时真的不应该跟着江鹭走。

可是,当战火满天、血流成河的那时刻,当千军万马包围着他们又回?避着他们,当江鹭杀出一条血路,一次次朝她伸手时,她躲过了一次、两次,她怎么?躲得过第三次呢?

她是肉身凡胎,她如何不对那时的江鹭生出心?动呢?

……虽然当时的心?动,此时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姜循默默想着这?些时,忽而听到?郎君短促的“吁”声。江鹭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托住姜循腰身,将她更?紧地罩入他怀里,好不让她沾上更?多?风雪。

长时间?的不说话,让江鹭声音带着些砂砾磨损一般的哑音。

有卫士骑马折来,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郎君,弟兄们的马死了几匹,要不要歇歇脚?”

被氅衣罩着的姜循,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重雾,嗡嗡的。她听到?江鹭停了一会儿才说:“前方一里地有一座废弃的梓潼神神祠,去那里歇脚换乘,一个时辰后再走。”

姜循心?想:梓潼神?通常是川蜀之地供奉梓潼神,看来江鹭是绕了一圈路,朝南走一截,才打算去西北的。他在川蜀安排了接应?

连这?个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早就想好了这?一路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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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雪白?,姜循被江鹭扯进?神祠前,仓促地回?头,扫了一眼黑魆魆中下马的兵士。她从里面捕捉到?了披着氅衣、被冻得发抖的玲珑,料想简简应该就在附近。

“砰——”才推开的神祠堂门被重新关上。

废弃的神祠中没有灯烛没有篝火,只有蛛网与?破旧的蒲团、塌了半边身的神像。雪光和院中烧起的篝火,勉强给?姜循视野点了一重亮色。

姜循看向江鹭。

她心?稍微一惊。

他如雪妖。

是那种半身都沾着血、血和雪融到?了一体的雪妖。

既晶莹剔透,又血污狰狞。战斗厮杀的痕迹在他身上凝固,他脸上既有淌得凝成冰水的血迹,又有雪粒和污尘混在一起形成的血痂、冻疮。他的一双眼在飞雪夜间?,不见往日的清澈色浅,而是被染上了一重漆黑与?夜火交融的幽暗色。

阴鸷。

残酷。

不加掩饰的杀性落在一个温玉公子一样的美郎君身上,矛盾重重,既透着冶艳色,又让姜循这?类熟悉他、了解他的人,都在一瞬间?身子宛如被冻住般,被惊吓得心?跳快一分。

但这?到?底是江鹭,不足以让姜循后退。

姜循只是怔望着他,无话可说。

江鹭垂目看她:“没时间?了。”

姜循眨一下眼,微有疑惑。

大难刚过,他不见温情,依然冷戾无比,抓过她的手将她朝他拽去,拖着她走向那蒲团:“委屈你?了。”

“委屈什——阿鹭你?做什么??!”

姜循声音变厉变调。

江鹭拉着她,推她跪在那布满尘埃的蒲团上。姜循趔趄跪倒,浑噩迷茫间?,便见江鹭跪在旁边。他幽黑又明亮的眼睛和她对视:“时间?仓促,顾不上更?多?的了。

“但是你?既然本就穿着婚服,而我袍上的血也?可以充作婚服喜色。神祠在此,神佛俯视,你?我便在此拜堂成亲吧。”

姜循眸子骤缩。

她未必完全意识到?江鹭想做什么?,但她刚逃避了一场婚事?,她并没有立刻和人成婚的打算。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在什么?环境下?

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敌军在后,谁有心?情成婚?

姜循沉下脸便要站起,然而江鹭扣住她后颈,压住她。她自然无法抗拒他的力气,硬是被他压跪在蒲团上。姜循眼看他倾身而来,押着她便要一同跪天跪地,当即暴怒:“你?放开我。”

江鹭充耳不闻。

他几乎不胁迫她做任何事?,但他当真胁迫起来,不管不顾的架势,姜循无法抗衡。姜循百般挣扎,却仍是被他扣住颈,和他一同跪了天地。

江鹭淡声:“一拜天地。”

披帛染血,白?袍浸污,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到?了一头尘土,呛得姜循发抖。发抖不仅来自呛,还来自愤怒。姜循打不过他,袖中匕首直接拔出,但她的匕首功夫本就是他教的。在他这?个老?师手下,弟子怎么?班门弄斧?

姜循匕首挥不出去,被按在他怀中,她颤栗间?切齿:“我再说一遍,江鹭,放开我。”

江鹭:“别和我动刀枪。”

匕首被他拨开,扔在地上。姜循转身去捡,他从后扑来,将她重新拽入怀中。姜循张口欲喊外面的人,他早有准备,手捂住她嘴。

姜循张口便咬了他一手血。

他睫毛颤抖手指微跳,姜循因此心?软而松口,可他竟然还不放开她。

姜循开始担心?他:“你?怎么?了?阿鹭,你?哪里生病了吗?你?平时不会这?样的啊。”

江鹭眼睛看着她,丝毫无退意:“二?拜高堂。”

姜循眉毛跳起。

不知是“高堂”二?字,还是他的行为触了她的逆鳞,他手掌离开她唇后,她张口便骂:“你?有病?哪门子父母?哪来的高堂?不,我凭什么?和你?在这?里拜堂?我们什么?关系,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跟你?在这?里玩过家家?”

姜循再次要起身。

半拉窗子被风吹得呼呼摇晃,雪从外间?飞入。夜黑雪清,跪在蒲团上的一对男女又抱又打,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梓潼神俯眼,慈眉善目地俯视他们。

江鹭抬手间?,她直接被他封了穴道。

她动也?不能动,满目愤怒,瞪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

这?座昏废神祠,这?样紧绷的气氛,这?样不合适的时机……姜循满心?抗拒。

她的后颈被他冰凉的手按着,额头与?他相贴,听他喃喃低语:“你?不愿意拜你?的父母,是么??”

姜循冷笑:她难道只是这?个原因?

但江鹭就这?样理解:“那就不拜你?的父母。我和我父母也?已断绝关系,我婚娶之事?,亦全然和他们无关。这?高堂二?拜,你?我便不用?拜了。直接第三步——夫妻对拜。”

在这?一年的重逢中,姜循其实很?多?次见识到?江鹭的坚毅狠戾。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心?软的,宽容的。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并不多?,但他此时显然情绪低到?极致,已然紧绷得几分不正常。

姜循心?魂生出战栗感。

“砰——”

他手掌扣着她,拖着她,拽着她,和她对跪,硬生生对拜。

之后,他解了她的穴。

“啪——”

姜循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他武功又这?样高,她几乎不可能得手,但她得了手。

姜循怔愣地看着他被打偏的脸,看到?他脸上快速地泛红、肿起,看到?他唇角被扇出了血迹。她不知是她力气大得将他打出了伤,还是他本就有伤,只是被她带了出来。

姜循手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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