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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中的逼峙已无任何余地。

无论?如何,江鹭都要暮逊写出这《罪己诏》,要暮逊封他做兵马大元帅,要废除盟约,收复凉城。

暮逊不知江鹭哪来的兵,哪来的粮,又觉得即使自?己?写了,枢密院也不会认,江鹭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难道江鹭明面上和南康王府决裂,实际上?他们?仍藕断丝连,南康王府愿意给江鹭提供兵马粮草?

但是这也不对。

如果南康王府有异心,那么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暮逊想象不出南康王府能怎样?支援江鹭。

或者……江鹭真正想要的是剑指东京?借着收复凉城的理由,行谋朝篡位之举?

如此,只有如此,暮逊才能理解江鹭在?做什么。

暮逊恍然又迷糊,振奋又畏惧。而江鹭不给他机会,扣押着他,逼着他:“写!”

暮逊的性命落在?此人?手?中。

眼看他若是不写,外面?那些卫士又救不了自?己?。而眼下江鹭双眸赤红人?至浑噩,常人?不能和疯子理论?。暮逊只好?发抖:“我写,我写。”

他煞白着脸,按照江鹭的要求写这诏书,不知江鹭要如何用。

暮逊又用自?己?的一腔理解去揣摩江鹭,咬牙切齿地威胁:“朝堂百官不是傻子,我父皇不是傻子。没有人?会认……你若是想篡位,那也应该盯着我父皇,而不是找我。”

暮逊握着狼毫的手?战栗间,他抬头:“或许,其实我们?也可以合作?我不满我父皇,你也……”

“砰——”

墨台被碾碎。

暮逊对着江鹭那双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江鹭淡声:“我不欲和你辩驳,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能理解。你学了满肚子王权霸业相关的野心和抱负,而我毕生所?求的,压根不被你放在?眼中。你眼里?没有我,没有他人?,没有民生。

“无论?我和你辩驳什么,都无异于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江鹭垂着眼,只盯着暮逊笔下的字。

他只要这封诏书——各方玉玺符印都在?手?边,只要盖章,太子诏书即刻奏效。

江鹭全部心神凝在?这封诏书上?。

当暮逊终于写下最后一笔,江鹭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夺取。江鹭最在?乎这封诏书,几?步便到书房窗边,用口哨召来天上?盘旋的鹰隼。

暮逊又听江鹭的嘱咐:“……拓出去,传遍全城……找段枫……”

暮逊满身冷汗地瘫在?椅上?,他盯着那青年修颀的背影,白袍玄衣立在?窗下,染了血污,为何敢那样?狂妄大胆?那样?不将他放在?眼中?

暮逊退无可退了。

江鹭会毁了他所?求的一切……而他甚至不明白江鹭为什么要这样?。

暮逊蓦地从书桌下的抽屉中拔出匕首,朝江鹭扑去。江鹭闻到后方风动,身子敏捷半旋,扣住暮逊的偷袭,将暮逊压制推后,将人?按在?书桌上?。

暮逊冷笑连连。

暮逊也近崩溃。

此时屋外终于有东宫卫士脱困,旋身来救援暮逊,挥剑刺向江鹭。江鹭朝后躲闪,那几?个卫士配合着暮逊一同上?前。堂堂太子也拔剑出刃,胡乱向前挥动,乱无章法。

暮逊喃声:“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江鹭,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可是那天边鹰隼已经叼着诏书飞起,被江鹭命令去“拓印”的皇城司卫士已经拔身而走。一切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步快速坠落,暮逊拼尽全力试图阻拦,可是怎么拦?

暮逊双目泛红。

二人?兵刃相交,星火映彻彼此眼睛。暮逊实在?厌恶江鹭,恨江鹭的眼睛,恨江鹭的容貌,也恨自?己?不知道江鹭为何如此。

暮逊眼中同样?染着血丝,哑声大吼:“你到底为什么要为凉城而对付我?”

染血长刃映红江鹭眉眼,江鹭铿锵字句响在?暮逊耳畔:

“我知道你不理解。

“气节,忠诚,信仰,名誉……这些东西,我知道你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你至死都不能明白。”

江鹭压着剑柄,臂肩用力,顶着卫士们?的围杀,他亦是艰难万分,青筋如雷电般蜿蜒爬在?他的鬓角边。江鹭咬着牙喝一声,猛地将剑朝前推,推得众人?齐退:

“……你至死都不明白的东西,我拿命去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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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的剑拔弩张之下,是众多朝臣抽搐着倒地,呼救不断。他们?有的捂着头有的抱住腹,有的怨毒看姜循,有的朝姜明潮伸出求救的手?。

姜循和姜明潮稳稳地站在?一地老臣间,四目相对。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张皇地看着姜循和姜明潮。众人?口中喃喃:“疯了……都疯了……”

“太子妃不正常……太傅也不正常……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无论?是姜循的卫士,还是姜明潮的卫士,都不可能放任何人?离开。

姜循要他们?做见证者,那姜明潮要他们?做什么呢?

姜循冷眼看着姜明潮,微微笑:“爹,到现在?,你都不撕掉你的假面?具吗?你看那些和你同行的朝臣们?多可怜啊。你救一救他们?,给他们?解药……就像每月吊着我一样?,吊着他们?啊。”

姜循俯眼看那些朝臣:“你们?不是说,我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吗?不是觉得什么蛊什么毒,都不重要吗?诸君,你们?倒是求我爹啊,像狗一样?摇首摆尾,听他话听他令……然后噬他骨饮他血,大家一起变得面?目丑陋而狰狞啊。”

姜循又婉婉笑:“不,你们?不用变。诸君,你我本?就一样?丑陋。”

有朝臣道:“太傅,为何不给我们?解药?你那女儿……”

姜明潮:“她胡说的。”

姜明潮淡漠:“她没本?事给你们?下蛊。”

姜循:“是么?爹不给解药,难道不是爹觉得,种蛊就种蛊,更合你的道理?”

姜循俯身蹲在?一个战栗得最厉害的老头身边,恶鬼低语:“我告诉你们?哦,我爹早就看这大魏王朝不顺眼,看暮氏皇族不顺眼,看你们?不顺眼了。他想弄死你们?所?有人?,想毁掉你们?所?有,哈哈哈……”

姜明潮掀目,似有些诧异。

众臣惊讶:“姜明潮,你?!”

有人?忍痛:“你难道和你那女儿一样?,有不臣之心……”

姜循盯着姜明潮:“怎么,爹,你不敢承认吗?”

众目睽睽之下,姜明潮微微笑了起来。

他人?至中年,儒雅肃然,满堂的官员和他同朝,而旁观的年轻贵族男女,又有好?几?人?做过他的学生,或者至今仍是他的学生。在?世人?眼中,他学冠古今,家传渊源,而他此时的笑,却让人?胆寒——

“我有何不敢承认?”

众人?震惊:“太傅?”

姜明潮直盯着姜循,语气清淡:“不过循循,你弄错了一件事。为父和你不一样?。你有不臣之心,为父有的,却是伊尹之志。”

姜明潮看向地上?那些已经痛得麻木、或者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化的朝臣们?。

姜明潮淡声:“二十年前,国子监学子上?书谈朝务,本?是我朝许可,却尽被打死于丹墀之下。我朝皇帝就此一战成名,再无学子敢如此大张旗鼓妄议朝政。官家就此坐稳帝王位……一晃二十年,谁又记得那些学子的姓名呢?

“循循,当年,你甚至还没有出生。

“我和你娘遍访百家,求学于尘世,我们?翻遍古书,求遍古学,却为此找不到一个答案。二十年间,我们?又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官署起,一道道官位设,层层樊笼隔在?众臣间。满朝文武,谁也不信谁,谁也提防谁。

“自?古以来,强帝悍臣,国方可兴盛。而我朝皇帝怕臣权过强,一重重限制之下,到了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一名官,有胆上?书皇帝,对朝政提出见解。真知灼见或许有,但我朝不允许。

“皇权高高在?下,臣权无法翻身。民生视而不见,内外叛国求强,从上?到下谎言遍地,热血早已冷却,国志早已淹没……试问这样?的大魏,这样?的天下,纵有不臣之心亦算不得大错,何况伊尹之志呢?!”

姜循:“你欲操控君主,操纵群臣。”

姜明潮反问:“有何不可?!”

姜循柔声:“所?以,你认你的罪?”

姜明潮:“我有何不敢认?”

字句如雷电,刺耀众人?心间。

此间除了姜循,人?人?色变。

地上?的众臣,旁观的贵族男女,人?人?惶然。姜循一派不要命的架势已然可怖,姜明潮敢当着他们?的面?承认这些……姜明潮是自?己?不想活了,还是打算封在?场诸人?的口,杀尽他们??!

有人?欲逃,可此时,卫士们?齐齐亮出兵刃,比先前强硬了很多。有人?撞到刀上?,直接命丧于此。

无人?能逃。

满堂瑟瑟:“疯了,都疯了……太子妃和太傅都是疯子!这家人?都不正常……以前的姜夫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一切?姜夫人?给自?己?女儿种蛊,她也不正常啊。”

来送嫁的姜家妇人?坐在?地上?捂脸大哭:“太傅,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害我们??”

大臣道:“我、我们?本?和你……和你同行啊……你快救我们?性命。”

姜明潮淡漠:“除了静淞,世间无人?与我同行。而静淞已逝。”

姜循旋而重新坐回她的太师椅,朱青相间的嫁衣拖曳至地。此间惶然者众,只有她从容。

姜循道:“诸君,我知道你们?不是好?人?,正好?我也不是。我欲和我的敌人?生死折磨,正如你们?应当和我爹一样?互不放过。”

是啊,来姜家参加婚宴的人?,不是只有文弱书生,还有武人?的。此局剑拔弩张,少?有的武士拔了剑,和姜家那些卫士对上?。

而此时刻,天上?忽然落雪一般,纷纷然有纸屑传下。

姜循抬起脸。

写满了字的纸张被卫士们?带着传遍东京,被十三匪和他们?的手?下、马匹带着。太子手?书的拓印件传遍大街小巷,躲在?自?己?家中避祸的百姓都看到外面?落雪一样?飞起的纸张,更何况姜府中这些乱哄哄的人?群。

一张纸飞到了姜循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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