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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秋雨,下得太久,下得人都要跟着一起疯了。

叶府中四面淋雨漏风的堂屋中,叶白瘫坐在地,看着江鹭那柄剑。

把江小世子逼到如此地步,叶白当是畅快。可在畅快的同时,他心头涌起浓烈的自?厌与嫉恨——凭什么到这个时候,江鹭都要再一次被抛弃了,他还想将姜循带出这片困境?

凭什么江鹭以为他可以?

叶白笑得如同夜中幽魅,靠在屋中最暗的墙角兀自?发霉,不见天日。他咧嘴时齿间也全是血,叶白刻毒无比:“你以为你能替代循循?你以为在我这里,你和循循的作用能一样?”

江鹭垂着眼。

江鹭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这位清隽世子面容更加雪白,握着剑的手却不再颤抖了。他的双目中冰雪寒意与烈火灼意交替,一同焚烧着他。明?明?潮湿阴冷,江鹭却快要被那片火吞没?了。

江鹭吐了两个字:“凉城。”

叶白神?色微变。

江鹭:“你想不想知?道,我本来打算做些?什么?”

雨声?与雷鸣声?吞噬他声?音,哗哗水声?顺着四角屋檐流泻如鸿。在这浩大?的雨水中,只有叶白听清了江鹭在说什么。

叶白用幽晦的目光凝望着江鹭。

叶白缓缓说:“你疯了。”

江鹭:“身处此局,谁人不疯?”

江鹭朝他笑起,笑意漠寒不入眼底:“我用这个计划来换循循跟我走,你舍得不换吗?”

雨大?如注。

雨声?盖住叶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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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更断续,伴着雨声?,时间一点?点?过去,屋中变得更加昏暗。

姜循在屋中徘徊,她?看着面无波澜,可她?绞在一起的手,可见她?心中焦灼。

玲珑站在门边陪着她?,忽见姜循似下定决心,抓过帷帽就朝外走。

姜循:“走,进宫见暮逊。”

玲珑心头疾跳,满是绝望。

前面分明?是悬崖,只要姜循和暮逊计划步好,姜循便不得不跳下去了。若有可能,玲珑总希望姜循可以获得新生。玲珑生母已经病逝了,她?在这世间只守着姜循了。

她?如何?能阻止姜循跳下悬崖呢?

她?阻止不了,她?希望小世子可以。

玲珑追上姜循的脚步,小跑着跟随姜循到屋外廊下。她?哀求:“娘子,再等等吧。”

姜循:“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他还回不来,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暮逊在宫中等我,我心中愿意等他,可我的大?计不能因?他而停步。”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姜循直奔马车。玲珑无法,只好上车陪伴姜循。玲珑一路上都在祈祷有人从天而降,拦住这辆进宫的马车。

可是没?有。

四面八方只能听到雨声?。

雨这样大?,马车却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力?来拦。苍天似乎彰告这是天意,可如此年轻的娘子只求自?毁,成者?一生葬送皇宫,败者?魂消魄散不得好死,怎就是天意呢?

车外有马疾行,有声?高呼:“让道,让道!”

玲珑为任何?一点?细微动静而心动,忙拉开车帘。坐在车中的姜循心知?肚明?玲珑的用意,她?心中微暖,又有许多无奈。她?顺着车帘掀开的一角布隙望去——

骑士背着包袱,驰马疾行于御道,高呼所?有车马为他让路。

姜循道:“看他衣着,应是驿亭吏员。看他如此急切的模样,应是邸报送到了东京,他要送去中书省政事堂吧。”

玲珑:“和我们同路。娘子,我们有相熟的官员,那这吏员这样着急,想来今日邸报内容很重要。我们要不要看过邸报,再去东宫啊?”

姜循漫然笑:“若当真重要,邸报也会送去东宫。到了东宫再看,也是一样的。”

但是今日送来东京的邸报内容,似乎十分重要。

姜家马车这一路,已经遇到了好几个送邸报的吏员。他们将邸报送去政事堂,也送去各位官员的府邸。如此忙碌的吏员,让姜循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哪个地方又有天灾人祸,或是战火又起?

姜家马车停到宫门前,姜循提裙正要下车,车门外有人叩门。外面侍卫小声?说,是一位效忠未来太子妃的大?臣家中仆人看到了太子妃的马车要进宫,那大?臣特意送来邸报,说此邸报内容轰然,未来太子妃也许需要知?道。

车门打开一道缝,坐在车中的姜循,打开了这封送来的邸报。

她?起初只是好奇,然而当看清邸报内容时,她?猛地起身,头磕在车顶,撞得她?重新跌坐下去。她?手指发抖,手中卷书扔了出去,砸在地衣上。

玲珑:“怎么了?”

玲珑捡起这封邸报,而姜循伸手抢过。玲珑凑上去,和姜循一同看邸报讯息——

南康王召天下书,和小世子江鹭断绝父子情,上书朝堂,请撤江鹭世子爵位,改为自?己?的女儿江飞瑛请爵位。

南康王宣称,南康王府一脉,自?今日起,和江鹭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王府世袭爵位,当由江飞瑛继,而不是江鹭。

玲珑脸一下子发白。

自?古以来,撤爵之事并非没?有,可基本都由朝廷褫夺。朝廷褫夺爵位亦要时间,亦要考察。可若是父母出面要求朝廷褫夺爵位封号,通常……通常只要上书便可,无须时间。

然而谁人父母忍心褫夺自?己?孩子的爵位?虎毒尚不食子。谁家子女与父母闹得天翻地覆,才会让父母忍无可忍,让父母上书要求毁掉自?己?的孩子?

何?况这是南康王亲自?手书,南康王府的印记拓在邸报上,将随之传遍整个大?魏。整个大?魏的官府、朝堂、百姓,尽会知?道。

玲珑颤声?:“怎么回事?小世子做了什么,让南康王这样恨他?”

对啊。

姜循也想知?道,南康王为什么这样恨江鹭,要这样毁掉江鹭?

姜循煞白着脸,握着邸报的手不停发抖,她?抖得几次由邸报自?手中脱落。最后是玲珑捧着这卷书,和姜循一同看下去。

邸报附一封《与子断绝书》。

南康王在书信中,厉数江鹭几桩大?罪。

例如,江鹭自?来乖戾,不敬不孝,数年前为一女子而要和父母断绝关?系,因?那女子病逝而疑心自?己?父母,离家出走。

玲珑当即去看姜循的表情:她?从姜循口中模糊听过这段故事,可是娘子口中的故事,似乎不是这样的。

姜循接着看下去。

南康王再斥责江鹭为人慈而懦,军中不服者?多,难以掌兵。南康王说此前剿匪,江鹭无法收服江南十三?匪,甚至被十三?匪所?掳,全靠自?己?的女儿永平郡主相救。江鹭武艺不济,又不能掌军,而江南有海寇之祸,南康王年事已高,绝不能把军马交给这样无能的孩子。

姜循想到江鹭少时多次失落,说他父亲不喜欢他。

此时此刻,姜循坐在昏昏马车中,心脏浮起一阵无缘由的刺痛,那痛意朝上涌,一径涌到眼底,让她?双目湿红。

她?咬着腮帮,逼迫自?己?看下去:南康王再不喜江鹭,也不应这样对江鹭。江鹭是他的儿子,他怎能残忍至此?他褫夺世子爵位,又和江鹭断绝亲情,他让江鹭在此世间,怎么活下去?

背着“不忠不孝”之名吗?

书信中,南康王似对江鹭失望到极致。他厌恶江鹭为女子而离家出走,又恼江鹭出走一趟,在东京惹下祸事,似乎和太子起了冲突,仗着世子的身份而任意妄为。

南康王诚惶诚恐地上书陛下,说南康王府上下绝无质疑君主之意,也绝不敢向?君主求什么恩典要什么真相。

南康王又说自?己?女儿如何?优秀如何?出色,自?己?思来想去,愿为郡主招婿,愿将王位传给郡主。

至于江鹭——

“请子出籍。往日无念,日后无求。此子一言一行,与南康王府上下尽无干系,奏请官家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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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连绵。

江鹭离开叶府,行在巷子里。他在长街上游离,失魂落魄,形容惨然。

商铺下躲雨的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的认出他,有的没?认出,有的着急地拉过旁人指着江鹭,说起什么小道消息。

江鹭觉得世间诸人诸事,此时应当都在指点?他吧。

毕竟这个时辰,那封伴着书信的邸报,应该传遍了东京的所?有官府——

这封在去年年底便被他求到的“断绝书”,只要他在上署名,即刻生效,送入官家的案几前,由官家批阅。

从今日起,江鹭自?请脱籍,一身功德尽毁不说,他还要抛下所?有的家人与亲人。

从此后,江鹭再不是南康小世子,再无爵位,再无需得人敬仰。

他生他死,将和父母亲人无关?。

他毁他灭,皆是他咎由自?取。

这本就是他求来的,这本是他早已想好的绝路。去年他来东京前便想,若是没?有路可走了,便为凉城劈开一条路。可那时他也没?有料到,世事浑浊至此,他当真被逼到了这一步。

自?此以后,江鹭将无父无母。

他还有什么呢?

和家人的断绝亲缘,和叶白的计划,以及姜循的处境……这些?皆在心口划出一道道伤痕,撕裂开旧伤,掀开心房门窗,任由风雨呼啸,一遍遍地绞着伤疤。

江鹭裂口沥血,色如死灰。

大?雨滂沱,他走得跌撞摇晃,快要撑不住这周身遍体的压力?,可他还是得咬着牙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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