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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唇角轻轻翘起,故作不在意地问起自己这一方的卫士:“东京情形可还好?”

卫士回答:“我们来的路上,看?到塌了些房子,街衢上站满了百姓,京兆府和?禁卫军的人都出来维持秩序……倒是没听说人死,毕竟天还未亮,一切尚不分明?。”

姜循垂下眼。

高决说道?:“二位还是趁夜返回东京吧。”

这自然是最妥的法子——姜循吩咐卫士,看?住自己上半夜路过?的那家人。明?日朝廷救援来时,不能让他们说出不利于自己和?江鹭的话。

姜循嘱咐完这些,又看?向江鹭。

江鹭察觉她的目光,偏脸望来:“怎么?”

他明?明?受伤,声却清而静,不知?是在下属面前强撑,还是在她面前强撑。姜循低头,望向二人交握的沾着黏腻血渍的手,目生犹豫。

高决察言观色:“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循沉吟后,召来自己的卫士,轻轻嘱咐了几句话。被吩咐的卫士目露惊愕,脸皮抽搐,却硬着头皮:“……是。”

而姜循望向高决,淡漠傲然:“我决定和?你?家郎君回南康世子府,待上一日。可好?”

江鹭握她的手颤一下。然他不知?是太累还是伤太重,或是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江鹭并?没有开口拒绝,也没有说,这不算什么好时机。

这甚至很?危险。

……可是他难以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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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昏睡许久。

回了东京王府后,见过?段枫后,他精神彻底放松,人便晕厥过?去。高决退居幕后,段枫做主诸事,南康世子府一切井井有条,姜循只要不在人前露身,想来躲上一日,是可行的。

姜循不知?自己为何要冒这种险。

可她在春山林中和?江鹭站在一起,便生出了无法克制的冲动。那冲动让她头脑昏昏、让她想在江鹭身边停留……哪怕一日。

她也想当?一次高决口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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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再次清醒时,周身暖融融的。

他的伤痛得到处理,闻到雨水与泥土混在一起的气息,偶有两声鸟啼。他恍惚片刻,忽地翻身坐起,便要去摸索匕首。

他手撑到身下锦缎时,稍微一顿。紧接着,他听到了属于另一人的气息。

屋中燃着沉香,雅致而静心,缓人心神。

潺潺雨声下,那人的呼吸似隔着一张帘子。好一会儿,江鹭反应过?来,这里?应是他的府邸,他的寝舍。那一张竹帘外?的人,是姜循。

江鹭开口时,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哑:“什么时辰了?”

姜循声音隔着帘子,若远若近:“段枫说你?的伤不算特别重,养一养便好。你?的眼睛也请了大夫看?过?,大夫给你?开了些药,说服上几帖,大约就没事了。自你?入了王府,高决那些匪贼便重新隐入了幕后。我才知?道?,原来十?三匪在东京已经快布满大街小巷;原来那夜你?我同游东京,便有你?的属下发现我二人踪迹了。

“你?已睡了一整日。如今天将要亮了,外?面下了小雨,东京因为地动的事已经一团乱,索性这和?你?我无关。那些刺客已经尽被扣押你?府中,他们目前还什么都不肯吐露。撬开他们嘴的活儿,便是你?的事了。希望你?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姜循转过?身。

她站在江鹭寝舍的窗下,半肩靠着墙,半肩掩在暗处。

天尚未亮起,她站在这里?听了半宿雨,身畔的一盏灯蜡融化,火已快要熄灭。濛濛的光落在姜循身上,而她隔着那悬起的半张竹帘,望向床榻上坐起的江鹭。

他一身中衣雪白,上了药的眼睛仍蒙着布,不得见光。乌浓发丝委肩,几绺错落地贴着面颊。他朝她的方向“望”来,玉骨伶仃,清贵之气和?挺拔英气中和?,当?真?好气质,好相貌。

不光神清貌秀,他所拥有的美好品质,也时时让身边人无言以对。

俗人会被美好魂魄吸引,却也会畏惧那过?于纯净的魂魄。

姜循认真?地端详着他,心想整个东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小世子了。

江鹭感觉到姜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知?她为何看?了自己这么久。他品呷出一丝古怪感觉,却仍神色如常,调整自己的声调,平和?开口:“所以,你?要走了?”

姜循回答:“是。我已在这里?陪了你?一整日,我的卫士已经等候在外?。我想等你?醒来再走。天尚未亮,你?便醒来,我不知?这算是快,还是慢。”

江鹭静片刻。

他缓缓说:“我醒来,你?并?没有特别开心?”

姜循不答。

她始终没有朝帘内走一步。她靠着窗凝望着半黑天色,遥想到春山赏萤那夜。

那夜赏萤时,江鹭看?不见,而她怀里?藏了一兜萤火虫。按照她的想法,他们本应在春山过?夜,再一起看?日出,她将流萤赠给他。

她要给他一场难以忘怀的记忆。无论日后身处何地,他都始终记得她。

事实与想象偏差太多。事实确实难以忘记,却不是姜循喜欢的结果。

姜循慢慢说:“江鹭,我特别讨厌你?。”

江鹭蒙眼白布下睫毛轻轻颤抖。他睁着眼,看?到的是朦胧白光。

姜循:“我没有你?想的那样没有良心,我初初离开你?时,痛不欲生,多次后悔,想要回头找你?……若非叶白陪着我,哄着我,顺着我,我撑不过?那段时间。

“那正是我真?正该走的路——我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放弃感情,让自己无坚不摧。欲成大业,先斩情郎。不应该这样吗?

“我想和?你?玩儿,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想重新体会我忘记了的东西。可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你?,而是复仇——那夜,你?不应该救我,不应该在那些刺客面前维护我。”

江鹭袖中手微发抖。

他平声静气:“做都做了,又如何?”

他听到姜循的笑?声:“高决叫我‘夫人’啊。”

江鹭道?:“他叫错了。他不知?你?我关系,生了误会。”

姜循笑?声带着欢愉:“他误会,必是你?我做了惹人误会的事。端看?那日情形,谁不误会?何况我听到他叫我‘夫人’时,我突然觉得那个称呼很?有意思,突然想起来如果没有中间这些磋磨,我正应该是‘夫人’啊。

“就算当?不成世子妃,你?要带着我离家出走,那我也依然是‘夫人’。那真?是一个有趣的误会。”

江鹭顿一顿。

他坐在床榻上,心中既觉得古怪,又生起微微欢喜。他轻声:“循循,你?过?来。”

那小娘子任性道?:“我不叫‘循循’,我叫‘夫人’。”

江鹭愕然,而他听到笑?声过?后,她掀开帘子,脚步声朝着自己过?来了。江鹭心里?松口气,心想只要她还肯过?来,问题便不会严重。

姜循走到床前停下,那榻上郎君倏地伸手,准确无比地揽住她腰身,将她抱入了榻上。

她惊呼一声。

她贴着他的心脏,虽没听到他开口说什么,但他的心跳将他的心事暴露无遗。

姜循手抵着他心脏,自他怀里?仰起脸望他。她眉目间始终带着一丝笑?,望着他的玉容,伸手轻轻抚摸:“我不要你?抱,只有‘夫人’才能被抱。”

她说话间便拧着腰欲躲,江鹭扣紧她不放。

他唤她:“循循。”

姜循仍是笑?:“说了我不叫‘循循’,我叫‘夫人’。”

她逗弄半天,他始终叫不出口,偏偏被她撩得满心柔软,生了一腔情意。借着屋中那唯一一盏快要熄灭的昏昏烛火,姜循看?到他的玉容有了绯红霞色。

同时,她抚摸他面颊的手,也摸到了滚烫温度。

他低着头,与她呼吸极近。这样近的撩拨,又恰是夜尽天明?之时,他生了些情,便禁不住想靠近她。

然他欲吻她时,她侧过?脸,他的唇只落在她腮上。

江鹭顿住。

他听到怀里?的姜循仍在笑?,那笑?声,却渐渐从欢欣,变得怅然,再从怅然,变得冷漠。

姜循微微笑?着,手放到他颊上,一字一句:“你?动情了。”

江鹭意识到什么。

他垂着脸抓着她肩,他一言不发,听姜循在极近的距离下轻声:“在你?我这段扭曲的发誓过?互不拖累只并?行一段路的关系中,你?口是心非。”

姜循冷笑?:“你?对我生情,还妄图以此困住我。”

她推开他便要走,他扣着她的肩不放。

江鹭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如先前那样沙哑,而是泠泠如玉石溅清泉。

玉石磨着雨水与尘沙,在姜循耳边,溅起心房间的涟漪:“我困住你?什么了?”

姜循目如冰雪。

她足够聪慧,足够狡黠。她在春山时受到震撼,大脑混乱没有多想。而今她不光看?出来,她还试探了。她没想到她已经试探出结果,江鹭还妄图否认,扣着她不让她走。

姜循跪在他腿上,面朝着他,上半身朝后仰,手腕却被他抓住。

江鹭俯下的发丝落在她颊上,酥痒一片。

而他重复:“我困住你?什么了?”

姜循:“时到今日,你?还想哄我?那我便与你?打开天窗——你?那日和?我说的什么不与彼此谈情的话,分明?是鬼话。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我生了念头便无法收放自如。”

江鹭反问:“怎么,你?没有生出念头?你?若没有,何必缠着我不放,让我答应和?你?的私会?”

姜循:“我和?你?不一样。”

江鹭轻笑?:“哪里?不一样?”

姜循:“我游戏人间,不会因私情而影响大局,不会因你?而犯错。但你?不一样——你?根本不是想以后和?我分开,你?不是把我当?短暂的床笫之伴看?,你?在把我当?你?喜欢的人看?。”

姜循盯着他:“你?想要我同等的回报。你?想要我的心,想要我的爱,想要我为你?停留为你?折腰。”

江鹭仍淡声:“那又如何?”

……他竟然承认了。

姜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欢喜,是酸涩或是惆怅。

姜循后仰的上半身朝前倾,她贴着江鹭的面,眼神空洞,却有无限决心:“而我,绝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