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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开后,姜循中途离席。

眼不见心不烦——若江鹭要和杜嫣容相看?,她可当做不知。

而姜循离席后,席间地位最高的,便是长乐公主暮灵竹。暮灵竹坐到杜嫣容身边,欢喜自己?的好友终于进宫。

内宫耳目闭塞,暮灵竹并不知道杜家最近遭赵宰相忌讳的事,她另有自己的一腔烦恼。杜嫣容是她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她想拿自己的烦恼,请教杜嫣容。

暮灵竹嘀嘀咕咕说完自己?的主意后:“嫣容,你说,我那样做没问题吧?”

杜嫣容思量片刻,柔笑:“于大理?上无事,还会得到?赞誉。然而私下里,你会得到?猜忌。以你的本事,未必应付得了那些猜忌。”

暮灵竹自言自语:“只要在做好事,被?猜忌有什么关系?”

杜嫣容目色微恍。杜家因为那日没有去阻拦世子,这些日子并不好过。杜公不做宰相后,只做太史,哪里庇佑得了杜家?杜嫣容来?此席,既是为了见江鹭一面,又是想为杜家争取些大臣支持。

在这东京城中,你可以不参与权势争斗,可你不能失去自保的能力。

杜嫣容相信自己?能平安身退,可是暮灵竹可以吗?

杜嫣容轻声:“阿竹,你在宫中长大,当知道,若引起那位的猜忌……他捏死?你,如?捏蚂蚁一般。”

暮灵竹颤抖一下,却仍说:“我不怕这些——我是从?冷宫走?出来?的公主,没什么猜忌让我更害怕的了。”

杜嫣容分明感受到?暮灵竹的畏惧,然而暮灵竹坚持,杜嫣容便也不说了。杜嫣容微笑:“其实未必有我说的那么糟。你此举,说不定也能获些好处。只要你能忍下背后的龃龉,明面上总是光鲜的,也能让世人记起来?,宫中有一位公主待字闺中。”

暮灵竹迷惑。

杜嫣容道:“你明年便十五了。及笄是女儿家一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官家会开始为你相看?驸马。只是你出于冷宫,又一径沉默,世人都不记得宫中有一位公主。你今日若做了这桩事,便会让世人看?到?长乐公主的风采。”

杜嫣容打趣:“阿竹也到?了可以想一想的年龄了——满朝青年才?俊,你想要谁做你的驸马?”

暮灵竹呆愣,被?调侃得脸渐渐绯红。她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青色官袍穿得宛如?常服,修长落拓,嬉笑怒骂皆如?玩笑……但她及时叫停自己?荒唐的念头,心想自己?怎配呢?

她只是一个寂寂无光、徒有虚名的公主而已。

她早已走?出冷宫,但她常觉得自己?从?未走?出过冷宫。这世间的繁华与喧腾,如?镜花水月。那是父皇年老后的照拂,并不真的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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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灵竹没有公主应有的雍容大气,她结结巴巴,说几?句话便面红耳赤。席间的姜芜怔忡抬头,觉得这位公主,倒和自己?有些像……但姜芜打断自己?念头:自己?怎配和公主相提并论??

暮灵竹年少稚嫩,在一群贵女间,强撑着说完她的话:“……我听说,外面有战祸,很多流民进了东京。太子哥哥和朝堂大臣们都在忙着赈灾,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力。我想将这些年得的一些首饰、衣物、珍宝捐给朝廷,换成能用的给那些流民。

“诸位姐姐应当和我想的一样,只是没有机会,也无人牵头。正巧今日借太子哥哥的宴席,我能和诸位姐姐同席,商议此事。不知可不可行?”

贵女们目光闪烁,各有所?思。

寂静让暮灵竹后背出了一层汗,她生怕自己?平时没有威望,此时没人会搭理?自己?。

席间有女清婉而笑:“我早有此意,却不知该如?何做。殿下既有牵头之意,我自然跟随。”

说话的人,是杜嫣容。

暮灵竹鼻尖发酸眼睛明亮,朝着杜嫣容笑。而杜嫣容一开口,席上便断断续续有了贵女说话:“这是好事呀,我也愿意助人。我之前还跟着姜娘子赈灾呢……后来?因为朝廷介入,我才?停了的。”

有贵女唏嘘:“那些流民,当真可怜。”

几?乎没有人说不好。没人愿意强出头,可若有人出头,她们乐得跟随。毕竟这是公主的主意,出了事,那也有公主担责。

暮灵竹从?未获得过如?此多的支持,得到?过这么多善意目光。她脸颊绯红心头狂跳,少有地生出一派豪气——

暮灵竹解下自己?腰间一块玉佩,放到?桌上:“那我便以此为誓,和各位说好了。姐姐们不要出尔反尔。”

众女吃笑:“殿下不反悔,我们便不反悔。”

有女摘下一簪:“我便以此未约吧。”

有女摘下手钏:“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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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席上接连传来?笑声,惹得男子席上不停有人伸颈望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东京有名淑女,此时皆在禁苑中,参与太子的生辰宴。

暮逊看?到?席间年轻郎君的心都要飞走?了,不禁失笑。他阴郁月余,今日心情渐渐好起,便招人笑问:“打听打听她们在热闹什么。”

宫人片刻后回来?,说暮灵竹带着诸女一道,准备捐物赈灾,缓解朝堂压力。小公主心善,得人赞赏。

暮逊脸上的笑霎时僵硬,肌肉颤抖近乎狰狞——

赈灾。

暮灵竹犯了他的大忌,让他想到?了姜循在赈灾上的疏忽,致使贺明下狱,自己?势力大损。暮逊自然早就决定弃了贺明,可姜循的不作?为,仍让他怀疑姜循是否故意。

贺明下狱,谁会得利?是姜家,姜太傅。暮逊必须再一次依靠老师的势力,得老师支持,来?和那赵铭和、江鹭过招。

姜循说和太子共谋富贵,为何此事利好太傅?

暮逊和姜循大吵一架,明面上仍要作?出和气模样。而今日暮灵竹在他生辰宴上提起赈灾,是为何意?呵,她想学姜循一样搏名吗?莫非这世上所?有人,都想踩在他头上搏名?

暮灵竹凭什么敢借他的生辰宴,扫他兴致,得她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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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逊朝宫人嘱咐了几?句,宫人躬身退下。一会儿,宫人到?暮灵竹身边,说暮灵竹的贴身侍女出了事。

暮灵竹心里七上八下,便找借口离席。

暮灵竹离席后,暮逊这边,又慢吞吞喝完了一盏酒,才?以更衣为借口离席。

叶白始终在观察暮逊,观察江鹭。他见江鹭始终没什么变化,而暮逊却提前离席。叶白寻了借口,慢吞吞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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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身边,有个叫绿露的贴身侍女。

绿露有些怕张寂。

自张寂开始照拂姜芜,张寂的目光每次落到?绿露身上,绿露都心里发毛,生怕自己?性命不保。

侍女不忠且强势,不适合姜芜。张寂自然不杀人,却建议姜芜换一个贴身侍女。姜芜却觉得绿露在身边搅和,容易让张寂对自己?更生怜惜。姜芜便作?出柔弱而心软的模样,要留下绿露。

但绿露感觉到?危险,每次张寂出现在姜芜身边,绿露都要寻借口溜走?。

今日便是这样。姜芜和张寂各自入席,绿露以“肚子疼”为借口,去禁苑金池边躲懒。

日光明和,湖波粼粼。绿露躲在一灌木后,舒舒服服地靠着树,准备打会儿盹。绿露突然听到?尖叫厮打声,从?模糊梦魇中醒过神。

绿露躲在灌木后,好奇地朝外面看?去——

一个侍女,被?两?个内宦打扮的人拦在甬道上。两?个内宦手持拂尘,冷飕飕说两?句话,侍女便被?侍卫扣住肩膀跪地。内宦非说侍女撞了人,指甲划破了内宦身上的衣物。

内宦着侍卫们一根根拔去侍女的指甲。

内宦凉声:“咱家也是为你好,若你再冲撞了贵人,那贵人可没有咱家这么好的脾气……”

整片指甲连肉被?拔起,侍卫做惯这种事,刻意放缓进程,那痛意便丝丝缕缕连骨带肉,袭向冷汗淋淋的侍女。侍女声声惨叫并求饶,听得躲在灌木后的绿露全身发毛。

绿露屏住呼吸,怕自己?被?发现。她家那个柔弱至极的娘子姜芜,可护不住她。

而在这时,脚步声奔进,少女娇斥声传来?:“住手!”

绿露看?到?,朝甬道上跑来?的人,是长乐公主暮灵竹。那跪在地上被?拔指甲的侍女扭头看?到?公主,泪水婆娑:“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暮灵竹心如?刀绞,挡在侍女面前:“她弄坏了你们什么,我来?赔。”

徐风拂过树梢,叶落缝隙间,日光斑点如?水藻般流淌,安静到?极致。内宦似笑非笑,侍卫们低头不语,空气中只听到?侍女断续的啜泣声。

暮灵竹感觉到?不妥,睫毛颤抖。倾而,她听到?一道男声如?金玉崩石:“弄坏了孤赏赐的锦衣,你也赔得起吗?那是孔雀羽所?织……你这辈子,见过孔雀羽吗?”

暮灵竹抬头,看?到?暮逊从?树荫后步出。

躲在角落里的绿露,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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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灵竹半晌小声:“哥哥,我的侍女不懂事,得罪你,你放过她吧。”

暮逊微笑:“跪下。”

暮灵竹膝盖一软,当即想跪。可她想起自己?是公主,哪有公主下跪的道理??她硬生生忍住自己?的不安,仰脸看?着暮逊。

暮逊一步步走?来?,笑意加深:“阿竹,你从?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长成公主了。你便忘了你当初是什么样子,现在又因什么而获得福禄了。”

暮逊袍袖掠过跪在地的侍女那鲜血淋淋的手指。上等?衣料摩擦过,十指连心,侍女抖得更厉害。暮逊一脚踩上去,侍女惨叫。

暮灵竹跟着惨声:“哥哥,我受父皇的恩惠!”

暮逊扭头看?她,面上含笑目生阴鸷:“你也敢拿父皇压我?你以为父皇当真疼爱你?我今日杀了你,明日重新为他找一个乖巧的、比你更听话的女儿,你以为他真的在乎?”

暮灵竹身子僵住,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暮逊。从?来?对她和善疼爱的兄长,竟这样可怕。

暮逊脚踩着侍女,伸指扣住暮灵竹的下巴。

堂堂公主,在此没任何反击之力。这里所?有人都是暮逊的人,没有人会得罪太子。暮逊捏暮灵竹的下巴,捏得她肌肤生痛眼睛含泪,而她更加畏惧暮逊那阴森的眼神。为什么这样的眼睛,还在笑?

暮逊轻声:“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跟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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