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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可能是路见不平想多救一条人命吧。

阿舍尔拧眉,除非……

这样高纬度的模拟器想要正常运转,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所谓的绑定宿主的存在,否则它再有通天的神迹,也一个都使不出来。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宿主”才是一切运行的动力?可以是阿舍尔,也可以是别人?

“妈妈?”

“妈妈!”

“嗯?”阿舍尔猛然回神,他看到了关切望着自己的虫群,轻声道:“抱歉,刚刚没听清。”

“妈妈不需要道歉。”伽德的神情很认真,他向前推了推盛着纸杯蛋糕的盘子,“赫尔说您喜欢吃奶油味的?”

“嗯,是喜欢的。”

阿舍尔接过,轻轻咬了一口,也同时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倾听这一场他错过了六百多年的过去。

这一场谈话里的角色,似乎不是抛弃虫群的虫母,也不是被虫母抛弃的虫群,他们像是从前在始初之地的模样一般和谐自然,伴随着稳重者的缓慢解释,偶尔掺杂着几声不服输的反驳,随之在阿舍尔的眼前绽开了一幅略显陈旧的画卷。

当初阿舍尔离开之初,最开始的数个月里虫群们陷入了一种低潮到了极致的情绪,他们像是游荡在荒原之上的鬼魂,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穿梭在始初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从松林到湿地,从雪原到云端,又从戈壁重新回到荒野。

曾经和虫母一同走过的地方被他们翻来覆去地找,不曾和虫母涉足过的未知地域,也同样被翻了个底朝天。

甚至不只是虫群在找,曾经由虫母牵线而聚合成的芬得拉家族的外编成员,也同样参与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寻找战中——

干燥的荒野之上,雌蜥和五只已然强壮的幼蜥搜寻同族,四处追踪属于虫母的气息;寒冷的雪原里,恐颌猪一家发动同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的冰洞;幽暗的松林里,已然更替新王的巨蛛群耳目遍布深林,甚至精细到了石碓下松软的泥土缝隙里……

就连曾经和虫族敌对的巨型沙虫和骷髅蜥,也在那时候已经跨入高级的虫群们的暴力镇压下,变成了寻找虫母大军中的一员。

最开始,巨型沙虫和骷髅蜥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它们怎么都没料到,失去了虫母的虫群就像是一群逮着谁都往死里咬的疯狗,一旦下嘴绝不松口。

当凶神恶煞的虫群们以残忍的手段,在巨型沙虫和骷髅蜥面前宰了他们好几个不听话的同类后,哪怕是从前被劣质虫母养开了胃口、凶残暴戾的家伙们,也都一个个开始畏手畏脚,产生了恐惧。

但即使搜寻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但最终的结果,早就注定了。

——谁都没能找到虫母。

某一两个空隙里,虫群们才后知后觉,妈妈不只是离开了他们,更是离开了这颗星球。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离开始初之地的唯一办法,就是创始者号。”乌云略有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想让歌利亚带着我们,开着战舰去找您。”

“但最后你们并没有,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阿舍尔直觉歌利亚不会答应,像是某种并不曾长时间朝夕相处就能了解的默契。

“是的,歌利亚拒绝了我们。”

说着,几个高级虫族看向了坐在不远处,面色微凝滞的当事者。

被注视着的歌利亚不动声色地咬着舌尖,那股游荡在下三路的怪异让他坐立不安,但此刻却也只能绷出一副冷漠禁欲样儿,主打一个脑子和身体各干各的事。

歌利亚声音略哑,眉眼间有几分薄薄的隐忍和克制,“……我想,只有我们变得更好以后,才有资格出现在妈妈的面前。”

阿舍尔一顿,“如何更好呢?”

“现在这样儿,或许还可以。”塞克拉眨眼,轻声道:“妈妈,我们有在学的。”

阿舍尔下意识想问“学什么”,好在比他嘴更快的是反应迅速的大脑。

还能是学什么?

当然是学如何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我离开以后,不会诞生新的虫母吗?”

阿舍尔转移话题,虫群们展露的爱意沉重到令他有些接不住,在“没谁离开了谁会死”的论题中,阿舍尔模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阿舍尔最初的认知里,虫群对自己的依赖只会是一时,当他离开的时间足够长,当他在虫群中的记忆逐渐被消磨后,为了虫族基因的繁衍生息,这一种族必然会在自然规定的影响下,再一次诞生新的虫母。

届时,新生的虫母会比阿舍尔更爱那群忠心耿耿的子嗣们,也更能负担起他们毫无保留的爱。

“妈妈,只要我们与您的联系没有断,就永远不会有新生的虫母。”

“……就算断了,我们也想再连起来。”

虫族从前的感情是很单一的,单一到他们认定自己对虫母的追随是“爱”,为虫母的奉献是“爱”,在刨除基因的影响和血脉的吸引之下,这样的“爱”反而变成了略有程序化的习惯和天性。

他们生来便如此“爱”着虫母。

但阿舍尔打破了这潭亘古不变的水。

于是单一的“爱”开始变调,滋生出了羡慕、嫉妒、痴迷、恐惧、悲哀、愤怒,甚至是一点点恨。

而这些复杂的情绪又经过时间的累积,最终变成了如人类一般多样化,却又同虫族一般始终如一的爱。

阿舍尔垂眸,躲开了虫群们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在他自己未曾完全思考好这段关系前,阿舍尔无法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出回应,否则这同时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歌利亚察觉到了虫母躲避的态度,他不曾继续后延话题,而是道:“已经快到用餐时间了,妈妈不如尝尝我们的手艺?”

“……你们也会做饭?”

迦勒抬眸,幽绿色的眼瞳里隐约有波光粼粼的水色,略沙哑的声线,为本就气质桀骜的始初虫种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迦勒:“可不只有那只白毛虫崽子会做。”

“他叫赫尔。”顿了顿,阿舍尔在话尾又轻轻唤了一声迦勒的名字。

“哼,好吧,”迦勒不着痕迹地勾唇,“所以妈妈要不要留下,感受一下不一样的厨艺?”

“是啊,我们几个都会做饭的,到时候妈妈可以一边吃,一边听后来的事情。”

虫母不在的日子枯燥又无味,在三个始初虫种的带领下,其余雄性虫族的日常从单一的“看谁不爽就打一架”,演变成了学习和打架,而学习的内容也五花八门——

礼仪,穿搭,做饭,家务,艺术鉴赏,说话方式……

林林总总,六百八十二年的时光里没有一天白费,就像是歌利亚说的那样,他们要变得更好,才能匹配得上本身就是来自文明世界的妈妈。

毕竟,矜贵如王子一般的虫母身边,怎么看都和一群穿着兽皮裙的“野人”不搭吧。

“好,那我尝尝。”

在虫母应声后,一众高级虫族们立马开始动身去厨房,而阿舍尔则准备去看看被晾了好一会儿的旦尔塔。

这一次,他没叫其他虫族陪同,有创始者号上的机械臂带路,很快阿舍尔就站在了熟悉的门前。

幽长的走廊空旷又寂静,除了阿舍尔自己的呼吸声,就是缓缓离开的机械臂所发出的窸窣声。

片刻的沉默后,阿舍尔抬手搭上了门把手,随即下按、开门。

哒。

很快,房门闭合在他的身后。

密闭又昏暗的房间内,猩红的藤蔓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小狗,一个个屁颠颠地凑了过来,簇拥着阿舍尔走向床头,似乎在展示着它们“禁锢”的结果。

纯白色的手套静静搭在旦尔塔的眉眼之间,只间歇性地颤抖着,一如祂紧绷又僵硬的每一寸肌肤。

沉闷的喘息被堵在嘴里的领结掩盖,阿舍尔抬手,轻轻点了点旦尔塔汗淋淋的腰腹。

“唔!”

当事者猛烈一抖,顶端颤颤巍巍,几近临界,却又被硬生生忍了回去。

虫母的精神力抚过藤蔓,于是“易主”的藤蔓立马变作狗腿子,揪掉了旦尔塔嘴里的东西。

“妈、妈妈……”

阿舍尔轻轻拍了拍对方,掌下的身躯又是不出所料的剧颤。

他轻声问道:“小狗忍住了吗?”

隐忍又沙哑的声音响起,“……小狗忍住了。”

捏碎心脏时声线都没这么颤过的旦尔塔,此刻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忍耐变成了祂在无尽黑暗里唯一能坚持的事情,也是唯一祂能够当做是“救命稻草”的、来自虫母的命令。

从前六百多年被丢在原地的空虚,以及安全感的缺失在强力的忍耐之下被抚平,哪怕旦尔塔什么都看不清,动不了,说不了话,可祂知道不用怕,因为有妈妈的指令在束缚着祂。

祂是妈妈的小狗。

是被妈妈侵袭用项圈禁锢的小狗。

恍惚的朦胧里,小狗听到他的主人一边摸祂,一边问:“所以,为什么要我杀了你。”

“……报、报仇。”

“给谁报仇?”

“给妈妈……给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