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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谢衡之的眼神,亦泠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并不多余。

他眉梢一抬,亦泠便觉得自己被他看得个透透彻彻。

“你认识孟大夫?”

单只是认识,尚且有很多圆话的说法。

可是亦泠脱口便?是亲昵的“云娘”,没那么?好掩饰。

“孟大夫?”

亦泠的目光迟滞地移向孟青云,装作惊讶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去打?量。

孟青云也配合地摘下面?巾,看着这张熟悉又亲切的脸,亦泠强忍着心中激动,继续装作恍然道,“原来是我认错人了……”

她重新看向谢衡之,讪讪道:“商家曾经有一位远房亲戚借住,单名一个‘云’字,和?孟大夫的眉眼也极为相似。”

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说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转而学医了。”

谢衡之眼里的疑惑消散了许多,点点头,又问道:“你那位远房亲戚也无法开口说话?”

巧合太多就虚假了,亦泠可不敢顺着谢衡之的话承认。

“倒也不是,只是我那亲戚因夫家变故受了重创,从此便?与?人隔绝,再也不愿开口说话。”

“原来是这样?。”

谢衡之点点头,“那倒真?是巧了。”

“我倒盼望不是巧合,而是云娘真?的在?这里,毕竟我与?她已经许久……”

没等?亦泠楚楚可怜地说完,谢衡之便?起身随孟青云一同去开方子了。

亦泠:“……”

不礼貌便?不礼貌吧。

总归看他这模样?,应该是没再怀疑什么?了吧?

亦泠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真?险啊,差点就露馅儿了。

至于云娘……

亦泠盯着她的背影,想?靠近又不敢,只能远远望着。

多年前,八岁的亦泠随着父母来到了上京,因她身子骨弱,总是三病两痛。

正巧当时孟青云的父亲在?上京坐馆看诊,名声在?外,亦家就把得他真?传的女儿请来了亦府,贴身照顾亦泠。

那时孟青云也不过十?七八岁,医术却?已经胜过许多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她为人又沉稳细致,调养的方子每日一换,还一点点地纠正亦泠的饮食素习,鼓励她多和?亦昀一同出去策马踏青。

七年下来,亦泠总算不再是一颗病秧子,和?孟青云也处得亲如姐妹。

可就在?她及笈那一年,孟青云称自己要同父亲云游四方,精进医术,辞别了亦家。

亦泠自然是舍不得孟青云的,可是她也看得出来,孟青云早就厌倦了上京的日子,是恪守承诺才一直留在?亦家。

至此一别,亦泠和?孟青云便?天各一方。

又因孟青云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亦泠想?给她写信都?不知道该寄往何处。

没想?到再次相见,故人依旧,亦泠却?不能和?她相认。

就连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孟老先生身体可好,都?碍着谢衡之在?场,无法开口。

-

也不知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并未染病,又或是因为孟青云的医术精湛,当天下午第一碗药喝下去,亦泠的高热便?退了。

连谢衡之端来的辛辣的姜粥也喝了大半碗。

第二日午后,孟青云又来替亦泠诊脉,更换了药方。

亦泠本想?趁机和?她说几句话,可谢衡之一直站在?旁边,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

第三日也是如此,亦泠甚至都?不敢对孟青云表现出一丝丝特?别,就怕谢衡之起了疑心。

到了第四日,亦泠的身子几近痊愈,连胸口的疹子也消退了下去。

用过午膳后,她闲不下来,在?狭窄的厢房里来回踱步,又频频张望窗外,等?着孟青云来给她诊脉。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转头又见谢衡之还杵在?她跟前,不由得有些焦灼。

他宁愿日日待在?这厢房里发呆,也不愿出去做做戏?

亦泠弯腰,凑到了谢衡之身后。

“最近外面?的天气你是不喜欢吗?”

正在?桌前沉思的谢衡之回过头。

“?”

亦泠看了眼窗外:“哦哦,最近天气确实是阴沉了点。不过大人您想?想?,若是病人们?知道你这个天气都?在?悲田坊外面?逛……巡查,可不得把他们?感动得痊愈了?”

谢衡之:“……闭嘴。”

亦泠:“……”

好凶。

片刻后,谢衡之掸掸衣襟,站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碗。

亦泠生怕谢衡之反悔,以饮酒的气势一口干完了碗里的汤药。

还将碗翻了个面?儿,示意自己一滴都?没有剩。

看着亦泠这一眼都?不想?多看他的急迫样?,谢衡之沉着脸,很有自知之明地离开了这间厢房。

半刻钟后,庭院里果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亦泠立刻坐到了桌边,有些紧张地等?着孟青云。

同时双眼瞥见谢衡之留在?桌面?上的鬼画符,她嫌碍眼,一把推到了边儿上去。

“夫人,孟大夫来给您看诊了。”

春叶的声音响起。

亦泠连忙说:“快请孟大夫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逆着光,孟青云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朝亦泠福了福身,然后放下自己的药箱,有条不紊地取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诊脉时,她就坐在?亦泠身旁的绣墩上,微微侧着身子,不去直视亦泠。

这样?也更方便?亦泠细细地打?量她的面?容。

再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味,亦泠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

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许久,孟青云也注意到了那股莫名沉湎的目光。

她困惑地看了亦泠一眼,欲言又止。

亦泠这才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原本想?问的许多事情,在?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她只能问道:“孟大夫为何来了松远县?”

孟青云用手语表达自己是来义诊的。

亦泠倒是不意外。

毕竟孟青云和?他的父亲常年都?在?各处为贫困百姓义诊,若是缺钱了,才会去富庶的地方赚些诊费。

亦泠又问:“你是孤身一人来的松远县?”

孟青云点头。

亦泠:“你的父……母呢?或是你的夫君也没一起来?”

孟青云:民女尚未婚嫁,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

原来孟老先生已经去世了……

那云娘在?这世间就是孤身一人了。

亦泠心底颤了颤,其他想?问的话都?被这个消息堵在?了胸腔中。

正好孟青云也把完了脉,转身去写药方。

亦泠知道她开方时需要细思,不喜旁人打?扰,便?安静地坐着不出声。

不一会儿,她递来了两张药方,一张是给亦泠治病的,另一张则是开给章府其他人抵御瘟疫的方子,要日日喝着。

亦泠接过药方后,问道:“对了,章县令前几日染病住进了悲田坊,他如今可还好?”

孟青云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章县令本就年迈,一朝病倒,身体垮得比其他染病者都?快,已经许久没下过床了,许是撑不了多久。

得知了章县令的情况,亦泠怔忪着没说话。

看来这瘟疫真?的来势汹汹……

等?她回过神想?再问点别的,孟青云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子,告诉亦泠她还要赶紧回悲田坊照看染病者。

纵然不舍,亦泠也知道不能再留她说话。

只是当孟青云推开门时,亦泠看见外头的日光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挡,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阴沉的天色下,亦泠还是没忍住喊道:“孟大夫!”

孟青云回过头,问亦泠还有什么?吩咐。

亦泠凝滞片刻,才开口道:“你平日住在?哪里?若是、若是有什么?急事,我也好找你。”

孟青云朝她笑了笑,抬手比画了一串动作。

亦泠心里却?咯登一下。

她……日日夜夜都?在?悲田坊啊。

-

孟青云走后,亦泠心神不宁地坐在?厢房里,盯着谢衡之用过的笔墨出神。

自章县令病倒去了悲田坊,章夫人便?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

本就死寂的章府几乎是没了一丁点儿生气。

前几日因有谢衡之形影不离地陪着,亦泠倒没觉得可怕。

现在?她独自待在?章府,浑身都?萦绕着不安感。

早知她便?不把谢衡之赶出去了。

反正他去了悲田坊也只是在?外头做做戏,还不如留在?章府里陪她。

半个时辰后,亦泠实在?是坐不住了,再一次登上了了望塔。

悲田坊的景象和?她上一次看见的明显不一样?——

一眼望过去,亦泠便?是这个想?法,可她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她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上一次远眺悲田坊时,所有染病者都?收容在?寺庙的厢房或外头的帐篷里,那些露天躺着的病人都?在?后面?,她也看不见。

所以整个悲田坊看起来像一幅灰濛濛的画轴,静止不动,只有几个大夫和?僧人不停穿梭其间。

而这一回,她明显看见帐篷间有许多人在?走动。

不,应该是拖着残躯在?逃窜。

他们?试图逃出悲田坊,又总是被官兵拿着长枪恶狠狠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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