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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之其人,乃大梁王朝最年轻的钦点状元。

入朝短短十年,诟谇谣诼,勾心斗角。

凭借科考大案铲除异党,从翰林入内阁,助自己座师周阁老坐上首辅之位,结党连群,将内阁变为一言堂。

而他虽仅官至文化阁大学士,实则握着实权,处尊居显,朝野侧目,得“不跪天子”殊荣的第一人,极得圣上宠信。

当然他行事作风和光明磊落实在是沾不上边,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是以朝中不少人对他都深恶痛绝。

但圣上尚在一日,谢衡之的仇敌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是以,四目相对的一瞬,亦泠自心底深处蔓延出了一股恐惧,彻底吞噬了她满腔的杀意。

她不想再死一次。

嘴像缝了针,张不开,不知道如何为自己此时的行为辩解,连握着簪子的手都忘了松开。

直到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簪子掉落的那一瞬间,亦泠的呼吸都凝滞了,几乎预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可谢衡之却曲腿坐了起来,无言地打量亦泠几眼,旋即将她木簪捡了起来。

秋月无声,昏黄烛火将床榻上的两道身影投在了妙曼的帘帐上。

亦泠甚至不敢直视谢衡之,她盯着帘帐上的黑影,看着他把玩手里的那只木雕簪子。

庆阳地处雍凉,物质匮乏,但民风淳朴。

这只簪子便以麦穗为形,工艺粗放但形态鲜活有趣,极具雍凉风貌。

以至亦泠一看见它,脑海中就会浮现那荒凉的大漠、飞舞的黄沙——是她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而谢衡之也看着这只簪子,神情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晦暗不明。

此时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亦泠死于非命的那个大风天。

也是这个男人,沉默不语,却扼住了她的生死。

屋子里越是安静,亦泠就越是惧怕。

她的后背已经开始滴下豆大的汗珠,谢衡之却依然没有说话。

亦泠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梗着脖子,带着颤音为自己作挣扎:“我……看见一只壁虎爬到了你枕边。”

“是么?”

谢衡之垂头扫视床头,本就昏暗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抬起了头,亦泠心惊胆怕,居然还能扯出一个讪讪的笑。

“看来已经被我吓走了。既如此……就先放过它这一次吧?”

谢衡之没说话,只是轻轻一抬手,簪子就被丢到了床边案几上。

清脆的声响,激得亦泠后背一凉。

她随即双手撑着床沿,脚下着力,随时准备开跑。

与此同时,他翻身坐了起来。

下床的时候,他的寝衣拂过亦泠的脸侧,带着一股冰凉的触感。把亦泠吓得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亦泠才回了头。

清淡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谢衡之就站在光下,从箱柜里找了瓶药粉,安静地涂抹伤口。

他的背影昏昧颀长,动作也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把这伤口当回事。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轻悠悠地说:“还不睡?”

这哪是询问,分明是命令。

亦泠咬着牙,浑身僵硬地爬上了床,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角。

谢衡之似乎没打算把她怎么着。

处理好伤口后,他转身重回床榻,同时将沾了血迹的丝帕随手扔进一旁的清水盆里,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到了床边,他才低声问:“你今晚睡这里?”

片刻后,极度紧张的亦泠意识到谢衡之是在跟她说话,怔然抬头,目光却茫然。

她根本没注意到谢衡之说了什么。

见状如此,谢衡之不再开口,径直躺了下来。

待身旁传来平静的气息,亦泠扭头偷瞥一眼,见谢衡之睡得祥和,才算确认自己暂时没事了。

可她并没有真的松气。

在谢衡之掌权的这些年,朝廷里的人皆说他利欲熏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

可此时此刻,亦泠感觉到的确实一股近乎于无情的冷漠。

他连枕边人的杀意竟然都不放在眼里。

仿佛只当她是一只蝼蚁。而放蝼蚁一条生路,也和当初在庆阳捏死蝼蚁一样,只是他的一念之别。

可是蝼蚁方才分明有机会要了他的命。

感知着谢衡之平静的气息,亦泠躺在他身旁,浑身都陷入一股愤恨的轻颤中。

她怎么……就这么窝囊,没能一鼓作气杀了谢衡之!

-

更窝囊的是,亦泠竟还真的在谢衡之旁边睡着了。

和不共戴天的仇人同床共枕,她居然还能睡着??

睡着便罢了,她竟然还睡到了日晒三竿??

亦泠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茫然又无措。

好在这张床足够大,又分了被褥,一个缩墙角,一个靠床边,若无特殊动静,几乎不会有同床共枕的感觉。

锦葵打了温热的清水进来,瞧见帘帐里的动静,笑着说:“夫人醒啦?已经快午时了,可是要直接用膳?”

亦泠没应声,低下头来,见被褥凌乱,外侧的枕头有被压过的痕迹。

她伸手探了探,却只摸到了锦绣的丝丝凉意。

看来谢衡之早就走了。

恍惚间,亦泠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逃过一劫。

“大人去秦公山接老夫人了。”锦葵捧着温热的毛巾走过来,“他说夫人昨夜累了,让我们别扰你清梦,大人真是疼夫人。”

后面这些话大概是锦葵自己添油加醋,不过也够膈应亦泠的。

她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衣着,见并没有什么异样,后背依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曹嬷嬷呢?”

亦泠突然问。

“在呢!”

一嗓子直透门窗,人还没到,屋子里就已经热闹了起来,“夫人找老奴什么事?”

亦泠趿着鞋子下了床,急切地说:“收拾东西,我要搬去别屋住。”

曹嬷嬷一脚刚刚踏进来,差点绊倒。

“啊?这是为何呀?”

既没本事摸黑杀了谢衡之,难不成还要夜夜和他同床共枕?

亦泠已经决意,冷着一张脸说:“按我的吩咐去办就行,住的地方要离这里越远越好。”

转头又吩咐锦葵:“帮我梳妆,陪我出去一趟。”

-

其实亦泠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觉得谢府终究只是一方宅院,想要在里面设计复仇,无异于螺蛳壳里做道场。

还是得出去探探四周环境,或许能想到万全的计划。

正好谢府坐落在上京东城乌衣巷,离亦府不远,所以亦泠对四周还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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