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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话说得倒也对。

和这位宁姑娘接触得这几天里,这宁姑娘明显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间小姑娘,这样的姑娘就算和度厄道君真有点儿牵扯,牵扯也不会太深。

于是,一众少年叹了口气,有人走上来摸了摸她脑袋,没有再多问。

此刻,天已经放亮了,却还是暗沉沉的,看不到云。

这事儿解决之后,回到杜家村,杜香露和杜家父母自然是千恩万谢。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这一路走来苏甜甜的脸色有些苍白,止不住地咳嗽,众人赶紧将她扶进了屋里休息。

常清静盯着苏甜甜苍白憔悴的面庞看了一眼,脑子里好像空白了。

他发自内心地厌恶妖怪,但苏甜甜每一次举动都好像在嘲笑着他的浅薄与狭隘。

在众人没来得及多留意她的时候,宁桃悄悄地回屋,把嫁衣脱了下来。

这时候,众人这才发现没了宁桃的身影。

“宁姑娘呢?”

“生气了?一个人回屋了吧?”

早知道当初便不让这姑娘冒险了。

众人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暗沉沉的天。

宁桃一个人坐在窗边,拿着匕首犹豫地在自己肩膀上比划了两下。

天色是微青的,暗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瓦灰色的天压得很低,几只青桩擦着稻田斜飞入天际。

她肩膀上的伤虽然被老头儿处理过,但老头临走前给了她一把匕首,告诉她,她身上受鬼气熏染,必须要把这些腐肉挖掉。

她不大想找医生,要去找医生肯定又要惊动其他人。

嘴里咬着匕首,桃桃艰难地闭上眼,手哆嗦了两下,用力往肩膀上一戳。

疼得她冷汗如雨,“嗷”地一声直接惨叫了出来。

扎都扎了,只能硬着头皮搅动匕首,使劲儿挖掉了这些烂肉。

虽然很疼,但必须自己上手。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了,宁桃也差点儿疼得昏死过去,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湿了前胸后背。

窗外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

杜大嫂点上了灯,微黄的灯映照着篱笆,雨滴微凉。

宁桃趴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伸手接雨。

如果她爸妈还在的话,她妈肯定会急得直骂她,然后赶紧带她去医院打破伤风。

她几乎不敢多想了。

没关系,你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没关系,桃桃,你能挺过来的。

……

半夜,宁桃是被春雨沙沙敲打篱笆的动静惊醒的。

身下的席子摸上去微凉,宁桃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正打算抱床被子来的时候,突然间,好像看到了窗户前停了个黑乎乎的影子。

打开窗一看,才发现是个传音纸鹤。

大晚上谁会给她发传音纸鹤?

纸鹤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站在窗户上,被夜雨浇得有些可怜。宁桃抓起它翅膀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借着一豆的灯光看到它腿上还绑了个贝壳样的药膏。

解开一看,贝壳里面塞了个小纸条,上面一行狂放疏朗,险峻陡峭的大字。

“伤药,用。”

这狂放不羁的命令般的语气……

桃桃眼睛一亮。

是老头儿!

宁桃小心翼翼又很郑重地拿起这蚌壳贴近胸口,心里感觉好像有一股淡淡地暖流淌过。

夜风卷着夜雨打入屋子里,好像也不觉得冷了。

宁桃觉得自己要谢谢这个纸鹤,于是,端正地向这纸鹤说了声谢,又折回去关上了窗子,赶紧抽出纸趴在桌子上琢磨着写回信。

写什么呢。

“前辈亲启……”

“谢谢前辈的药膏,晚辈感激不尽。前辈刚从扃月牢中脱身,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和大家正准备去凤陵仙家,前辈一定要当心,如果有消息会随时通知前辈。”

“还有就是枇杷能止咳,冰糖雪梨也行,前辈可以买一碗喝,很甜很好喝的。”

……

不知不觉,宁桃巴拉拉就写了一大堆。写完了拍拍纸鹤的小脑袋,又将它放了出去。

第二天,常清静一行人准备启程继续赶往凤陵仙府,

路上,宁桃倒也收到了楚昊苍的回信,楚昊苍觉得她烦,十天半个月才回复她一次,不过每次回信的内容都十分符合他文艺大叔的特性。

比如说去了啥啥寺庙啊,路上碰上了骤雨啊,芭蕉叶倒能拿来遮雨,又去某某渔村喝了酒啊,走入深林看到了乌鹊衔花,前几天看到的烟霞落满了水。

某个村口的大黄狗很让人讨厌。

可恶,可恶,可恶!

三个墨渍晕染的狂风的“可恶”,形象生动地表达出了对方厌恶之心。

宁桃拿到信之后深深地怀疑,老头儿是去四处找仇家杀人的,只是路上偶尔看到了什么美景,文艺心无处发作,这才给她写上了两笔寄过来。

和老头儿的书信,极大地安慰了少女失恋的萧瑟心情。

这一路上,宁桃有意无意地,旁侧敲击了不少度厄道君楚昊苍的生平消息。

常清静琉璃似的眼盯着她看了半秒。

宁桃狼狈地移开视线:“我、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常清静想了一想,一字一句斟酌,缓缓地回答了起来。

“度厄道君是阆邱剑派首席大弟子,与谢前辈本来是好友。他出生修真名门楚家……”

从常清静的话里宁桃渐渐地弄明白了楚昊苍的生平。怪不得老头儿这么文艺,原来老头儿本来就出生名门世族,年轻的时候是个实实在在的世家少爷。

据说他修行的功法比较暴烈,为人处事偏激,走火入魔后杀了他老婆谢眉妩,杀了阆邱同门,又接连杀弟弑母,最终被知交好友谢迢之缉拿。

但宁桃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凭之前听老头儿在山洞里的那段话,那段“就算母亲也能对自己儿子下手,就算兄弟也能亲手杀了自己哥哥,就算至交好友,也能为利反目成仇”,她就觉得这事儿肯定另有蹊跷。

“桃桃,你之前想同我说些什么?”

宁桃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糊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又埋头继续写信去了。

握着笔,宁桃忍不住分出半分余光,抿着唇,心里既期待常清静能追问下去,又害怕他追问。

要是常清静追问她的话,桃桃在心里小声地和自己说。

那她就告白。

可是,常清静没有,他只是移开了视线,她不愿意回答就没有再问。

或者说,他目前分不出心思来管她,他与苏甜甜走得更近了点儿。

强烈的负罪感和渴望几乎将常清静自己撕裂成了两半,宁桃能清楚地看到常清静动摇。少年第一次有喜欢的姑娘,慌乱局促又动摇,下意识地逃避。苏甜甜不许他逃避,总强迫常清静看她。

“桃桃,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苏甜甜皱着鼻子,将整个脑袋都压在了宁桃身上,撒娇诉苦。

“桃桃,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苏甜甜的眼睛是亮的,嘴角也是翘着的,流露出一股甜蜜。

宁桃看出来,其实苏甜甜根本不在乎她提出什么不什么建议,她就是有满腔的高兴想要和人倾诉。每次说是要找她聊天儿,其实就是听她一个人讲。

“那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建议?”宁桃将苏甜甜稍微推开了点儿,难得严肃了神色问。

“你和常清静之间,我能给你什么建议?”

苏甜甜第一次看到宁桃这个神情,被问住了,喃喃地说不出话来:“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感觉,感觉常清静是喜欢我的,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不承认。”

“那你要我帮你去问吗?”桃桃道,“我能帮你这一次,那下次呢?下次你们俩出了矛盾,还是我替你们去解决吗?”

那仿佛葡萄一般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郑重地看向苏甜甜。

苏甜甜心里不自觉打了个突,有点儿心虚地避开了视线:“我……我……”

“既然你没决定好,”宁桃叹了口气,认真地纠正,“下次,这种事,别再找我了。”

“这样的谈话毫无效率和意义。”

宁桃她当然不傻,她能看出来苏甜甜身上那些小毛病,她只是想要一个垃圾桶,一个树洞。她并不是真的傻白甜,某种程度上,像是个天真到近乎残忍邪恶的孩子,道德感极其薄弱。

她做的一切基本都出自于欲望,而鲜少能克制住欲望。

有句话不是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不是能克制住欲望吗?苏甜甜身上作为“人”的理性不多,更多是“动物性”,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不大的孩子。

这是苏甜甜第一次看到宁桃这么明确地表示拒绝,有些尴尬地嘟囔了两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又提着裙子像个花蝴蝶一样跑到了人群中。

苏甜甜走后,宁桃胡乱地想到,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塑料姐妹情了。

但人与人之间相处就是个磨合的过程,她、苏甜甜和常清静,他们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至少,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甜甜是发自内心为她焦急,主动去救她的。

宁桃视线微微一偏,就看到了苏甜甜抱着膝盖坐在了常清静身边,而常清静眉眼依然冷峻,低着眉眼,不去看她,也没有拒绝。

少年与少女隔着篝火坐在一起,明亮暧昧的火光照耀在两人脸上。

宁桃心里有些闷闷的,好像旷野的风烧到了她身上。

桃桃移开视线,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走出来了,她给老头儿写信,说是要一起去落梅坡看梅花,去江畔的酒肆喝酒,去芦苇荡里看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