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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瑜转身离去,从小路回家,上到二楼,见素芬从楼下端菜上来,秦瑜问:“太太呢?”

“太太在楼下做菜呢!”

秦瑜跟着素芬下楼去厨房,见宋太太正在烧菜。

“小瑜,舒彦什么时候来?”

到底是儿子,她还是挂心的,秦瑜过去伸手抓了一块苔菜拖小黄鱼,塞在嘴里:“应该快了。”

宋太太抽了筷子给她:“怎么伸手抓了?拿筷子吃。”

秦瑜吃掉这块小黄鱼:“伯母,舒彦兄今天把您给卖了。”

“啊?”宋太太不明所以。

“是这样的,跟海东厂有合作的姮娥厂,就是陈家六姐姐和唐大姐姐合开的一家制衣厂,那里要做旗袍,但是苦于找不到好的绣花老师傅,没有好的绣花纹样,也没本事带绣娘。舒彦兄跟陈六姐姐说,您的绣艺和画技都很好。陈刘姐姐托他过来问您,愿不愿意去他们制衣厂?”

“不行,不行!我从来没出去做过事,我怎么能……”

秦瑜蹭在宋太太身上:“怎么不行啦?就是教教绣娘怎么绣花,再画画花样子。”

“我一直待在家里不出去的,画出来的东西有人看吗?”

妮儿过来仰头:“有人看,我觉得太太画的最最最好看了!”

“傻丫头,你懂什么?”宋太太伸手揉妮儿的脑袋。

妮儿辩驳:“我懂的,我会看路上那些人穿的衣服呀!”

秦瑜也跟宋太太说:“花样要是不时兴,那就多看看时兴的花样。很快就会了。”

小强跑进来:“太太,宋老爷和大少爷来了。”

宋太太跟秦瑜说:“你先上去,我也马上好了。”

秦瑜先上楼,宋老爷和宋舒彦已经坐在客厅里,她走过来:“伯伯,您怎么也过来了?”

宋老爷抬头带着好笑的表情:“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舒彦来吃饭了,你让我在家一个人对着桌子吃饭?”

“呸呸,我说错话了。您能来,您啥时候来都成。”秦瑜连忙安抚老头子。

“我母亲呢?”宋舒彦问。

“在烧饭,马上好了。”秦瑜说。

宋老爷指了指位子:“小瑜,你坐下。”

秦瑜坐下,知道宋老爷有话讲。

“小瑜,你怎么折腾我不管,我晓得你有本事,有能耐。但是,你伯母都这个岁数了,她身体也不好,来上海就是养身体的。舒彦没想到,你怎么没想到?让她出去做事?她的身体能行?”宋老爷用打火机点了烟斗,抽了一口,用拿烟斗的手做手势,跟秦瑜说,“这个事儿,我知道了,你们不要跟她说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秦瑜还没说话,听见一个声音:“我菜烧好了,过来吃饭吧?”

不知道宋太太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她后头跟着端着盘子的阿芳。

宋老爷连忙站起来,过来餐桌这里坐下,素芬婆媳是苏北人,做菜是淮扬一派的汤汤水水,这鳗鱼鲞红烧肉,苔菜拖黄鱼,烤菜烧年糕,蛤蜊炖蛋,一看就是宁波菜。

“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宋舒彦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鳗鱼鲞一块红烧肉进碗里,跟秦瑜说,“你是不知道,我和嘉树在美国的时候,想这一口啊!美国的猪肉有股子骚味儿,鳗鱼鲞也找不到,真的想得慌。”

“他还说你们去找双档粉丝。”

哪怕宋舒彦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事已如此,只能接受,听见傅嘉树和秦瑜在一起说过那么多的话,依旧有些难过。

低头吃这一块炖得已经肥肉都要化掉的红烧肉,这个味道他在美国想了那么久,以为回家吃的第一顿饭定然是母亲给自己亲手做的菜,没想到迎来的是拜堂成亲。自己愤然离去,为了让妻子死心,中间他都没回去过。

在上海的宁波人很多,上海现在的菜,大多也融合了宁波菜的口味,他吃了好多餐馆,包括家里宁波厨子做的这道菜,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此刻吃在嘴里,只有这个味道才是他想吃的,错过了一道菜,母亲还会给他做,错过了这个人,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追悔莫及,却又无可奈何。

“伯母,这个红烧肉肥而不腻,真是好吃。”秦瑜平时晚餐吃得很素,这回连肥肉都吃下去了。

老宋已经伸筷子夹第二块了:“你伯母的手艺很好,除了你舒彦哥哥回家,她基本都不会动手。我一年到头难得回去,也没见她给我做。”

父子俩吃了红烧肉又吃年糕,知道的这两位是有钱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要饭的,一个礼拜都没吃饱过。

秦瑜舀了一勺子素芬做的带着汤水的白萝卜丝,低头吃饭。

“舒彦,小瑜回来跟我说了。陈六那个丫头的服装厂缺个绣花的老师傅。”宋太太率先提出。

宋舒彦回去跟父亲说了陈六那里的这个机会,被他父亲给训了一顿,他说:“是我思虑不周,母亲是来养病的,我却给母亲找事儿做。”

宋老爷看向秦瑜,不晓得为什么这个丫头嘴那么快呢?不等他来,就说了?还是儿子贴心,他放下筷子,劝老妻:“明玉,你忘记黄大夫说的话了吗?你身体不好,不能劳心劳力。咱们来上海就是养身体的,凡是要消耗心血的,我们一概不能干。听话!”

宋太太夹了一块年糕:“我自幼喜欢画画绣花,平时在家没事儿干,也是拿着这个消遣。只是我困于后宅,见识少,只怕是花样老套,不过小瑜说得也是,就多看看世面上的花样就好了,我想去看看。”

秦瑜发现原来伯母很叛逆吗?她老人家刚刚还拒绝她,大约是听见了伯父的话,反而要出去看看了。

宋舒彦低头快速夹菜吃饭,不说话。秦瑜也十分懂事,跟着夹菜不说。老俩口四目相对,宋老爷对了老妻的眼睛一会儿,再次重申:“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人不少。”宋太太带着笑,“不过……”

不过什么?她为什么停在那里了?宋老爷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因为他认为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的事,还是让我自己决定。”宋太太说道,“我去看看。”

“明玉,你怎么……”对着老妻地眼睛,就像老妻没把话说出来,宋老爷居然在这一瞬间没说她,为什么这么拧巴?

“行啊!母亲,我跟六姐姐说,您想过去看看。明天是那个乱写的王八蛋交稿的日子,我和小瑜要解决那件事儿,后天我陪您去姮娥制衣厂。”

“好。”

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自己吃得太凶,这会儿宋老爷突然没了胃口,尤其是看着儿子,媳妇儿都跑了,他怎么跟猪猡一样,还这么吃得下?

宋老爷吃了一点儿素菜,抬头看老妻。

宋太太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想了想:“你刚才说家里,要是舒彦一忙,你就一个人在家吃饭。以前你都是热闹惯的,突然没人在身边确实不太适应。我看你还是把小六给接出来,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跟了你,总不是图在宁波老家关一辈子?她在上海,有人陪你说话,有人陪你解闷,她呢?也能看看这个花花世界。”

本来就吃不下了,现在是饭菜都快堵到嗓子眼了,宋老爷脸一寒:“我这些事儿,用得着你来管?”

见宋老爷发脾气,宋太太不做声了,她伸出勺子舀了一勺子蛤蜊炖蛋笃悠悠地吃了起来。

看她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宋老爷顿然脾气上来:“你不想让我一个人吃饭,那就回家去,晚上我回来,要么一家三口,要么我们老两口吃饭,我和你也有商有量有话说,不挺好?你就非要让小六出来?她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晓得你成天住在小瑜这里是为什么?”

宋老爷看着压根就没抬头的儿子说:“这是你儿子,我是你男人。就算小瑜是你姑娘,就算是亲娘,也不可能常住姑娘家里吧?”

“亲娘不能常住姑娘家里,是因为姑娘嫁人了。我现在就一个人,我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秦瑜怼宋老爷,“您要伯母回去,她就回去?她要您回去的时候,您回去过吗?之前二十多年,一年见不了两个月。现在伯母在我这里才住了几天,您着急上火让她回去做什么?就算有一天我出嫁了,我打算这栋房子就给伯母住了,不行吗?伯母刚才的话,我给您补完整,为她好的人不少,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姐姐,她的公婆,好像唯独您没有为她想过。”

“秦雅韵,是不是我把你宠得太过头了?”宋老爷拍桌子问秦瑜,“你闹出那么多的事,我和舒彦一起扛着,什么都能原谅你!儿媳妇做不成,把你当自家姑娘疼。你现在连我跟你伯母的事儿都要掺和一脚?你有没有半点儿小辈的样儿?”

“孩子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之前在老家,你听到过我和阿芳私底下说的话。”宋太太放下碗筷,看着宋老爷,“本来孩子不请我过来跟她一起住,我也打算放下你那一屋子的姨太太,找个庵堂念念经,过几天清净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