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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大海趴在地上,连声大叫。

毛小念在一旁咯咯直笑,“大黑子,那你还答应跟着朵朵姐姐学了?”

“姐姐,我愿意了。”

雄大海大声回答。

只是他的年纪比朵朵要大一些,却叫朵朵姐姐,让朵朵感觉好生尴尬。

郑言庆笑着起身,“大黑子,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朵朵习武,要听她的吩咐。

我去找大锤子爷爷,让他给你打造出趁手的兵器来。

好了,现在去洗洗吧……灰头灰脸的,一会儿雄爷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雄大海挠挠头,憨厚的笑了。

※※※

就这样,雄大海在郑家,算是安顿下来。

天气渐渐转凉,刚过了十月初三,洛阳下了一场小雪之后,气温陡然疾降,变得格外寒冷。

往年都是到了十月中,才会使用火盆。

然而在这一年,刚过了立冬,火盆子火塘子就开始纷纷使用,也使得洛阳坊间的炭价迅速攀升起来。用炭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卖炭翁们的生意,变得很红火。

长孙晟的病情,也在立冬之后,陡然加重。

秋高气爽时,长孙晟的病情有了好转。甚至有一段时间,可以手把手的指点言庆练箭。

骑马舞槊显然力不从心,包括传授箭术时,也是多以口授为主。

不过当时看他的情况,的确是好转了许多。

甚至连巢元方探访时,也认为不会有大问题。之后,巢元方奉命前往长安,编纂《诸病源候论》,离开洛阳。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长孙晟快好了,很快就能重掌大权。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雪,却让长孙晟一下子病倒,而且病得非常突然。

以至于包括高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杨广亲自过府探望,并下旨命人将巢元方从长安接回来。但为时已晚……按照巢元方的说法:大将军此次乃旧疾发作。此前剿杀哈士奇时,已经伤到了内府。而今气温疾降,使得寒气入骨,更使得旧疾加重。加之大将军操劳过多,以至于病入膏肓,难以救治。

言下之意:他死定了!

“夫人,孩子们呢?”

长孙晟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

屋子里摆放着三个火盆子,炭火熊熊,使得房间里的温度闷热。

高夫人轻声道:“恒安和行操连日操劳,我让他们回房休息了……无忌在高俭那边,观音婢陪了你一下午,怎么也不肯休息。言庆刚哄着她,去睡了。”

“言庆还没走吗?”

高夫人眼睛红红的,轻声道:“言庆没走。你昏迷这两天,他一直呆在府中。

如果不是他照顾观音婢和无忌,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季晟,你收了一个好徒弟。连裴公都说你好福气……这两天,也真是辛苦了他。”

“朝廷那边……”

“莫要再说公事了。陛下曾委托皇后前来,让你好好休养。皇后说,陛下暂免去了你右骁卫大将军之职,同时调韦云起前来,接手你的职务。等你身子大好了,还要委以重任……皇后还说,陛下已征召各地名医,前来洛阳,为你诊治。”

看得出来,杨广对长孙晟真的是非常在意。

长孙晟点了点头,“若有韦郎君接掌右骁卫,我可以放心了!”

韦郎君,是治书侍御史韦云起的昵称。此人出身京兆门阀韦氏家族,是北周名将韦孝宽的后人,素以奇谋而著称。大业元年,也就是公元605年,他未用隋朝一兵一卒,俘虏契丹四万余人,从此令契丹人服服帖帖,不敢有任何异心。

隋炀帝得知后,亲自推荐他为治书侍御史之职。

不管是从治兵的手段,还是从战术思想而言,韦云起都是长孙晟最得力的接班人。

长孙晟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也卸去不少。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长孙晟心里很明白,他可能不行了……

其实,早在两三个月前,他为了剿杀哈士奇,不惜旧疾发作,强行连续施展十三连珠箭法,已伤了根本。后来经过治疗,将伤势压住。可天气的突然变化,令他猝不及防,以至于伤势发作,伤寒入骨,恐怕神仙来了,也无法将他救活。

活了五十八年,立下赫赫战功。

更有得意门生为他赋《出塞诗》:今有龙城飞将在,胡马怎敢渡关山……

这一辈子,他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唯一放不下的两件事:一个是谁来接任他的职务;另一个就是他的妻儿未来。

“夫人,我若是有不测,还请你牢记我两句话。”

高夫人闻听,大将失色,“夫君,何故说这种不详之语?”

“夫人,自家事,自家清楚……我生平征战无数,杀人无数,能死于家中暖榻,已足够幸运。然则,我尚有几件事不放心。恒安刚愎,叔德自私,此二人不可靠。

高俭熟读诗书,然则计算颇多,凡事只求功利,恐怕也难以依靠。

所以,我死之后,遇事可多与言庆商议。那孩子年纪虽小,然则思绪和心计,不弱于成人。依我看,陛下如今虽对他多有不屑,未尝没有历练他的心思。他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所以,我想把观音婢托付与他,将来与无忌,也有照应。”

高夫人一怔,旋即颔首道:“夫君放心,妾身定不忘夫君,今日之言。”

“烦夫人将言庆唤来。”

“现在吗?”高夫人轻声道:“已经很晚了,你刚醒来,有什么话,何不天亮再说。”

“去把他叫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高夫人点点头,“那我这就去唤他过来。”

自从长孙晟病倒以后,言庆就一直呆在霹雳堂,未曾还家。

他有一种直觉,长孙晟这一病,恐怕是难以撑过这个冬天。他担心错过了和长孙晟的最后一面,所以两天来一直呆在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长孙晟是他的授业恩师。

事实上,当你了解了长孙晟所建立过的功勋之后,就不可避免的对他生出敬佩之情。

他的功业,甚至远超过了那位汉代的李广将军。

只因为他的血统,所以在后世,远不如李广那般响亮。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长孙晟这个名字。而知道的人里面,有半数以上,也是因为他的女儿和儿子。

甚至,很少人知道,一箭双雕的成语,就出自于长孙晟。

这个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堪称典范。郑言庆和长孙晟接触的越久,认识的越深,就越发对他怀有敬意。本来颇有些疲倦,躲在厢房里打盹儿。听说长孙晟要见他,郑言庆二话不说,就跟着高夫人一同前往。在进屋之前,他停下了脚步。

庄重的整理衣冠,然后用积雪抹在脸上,以洗去脸上的倦意。

只这么两个动作下来,让高夫人对他的好感,就增加了许多。她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言庆收拾妥当,才轻声道:“言庆,你师父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郑言庆拉开门,闪身走进卧房,随即又合上了门。

“言庆,你来了!”

郑言庆在长孙晟身边坐下,“老师,您感觉如何?”

“呵呵,挺不错……听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回去,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照顾观音婢,辛苦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乃弟子应尽之事,安敢有辛苦之说。”

长孙晟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又询问了一下郑言庆的功课,见他并没有拉下,眼中更透着赞赏之意。

“言庆,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事吗?”

郑言庆闻听,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轻轻摇头,“请老师恕罪,弟子有些记不得了。”

“上次我病中时,曾托付你好好照顾观音婢。

如今,我想再问你一次,若是我这一次真的撑不过去,你可愿代我,照顾观音婢一世否?”

郑言庆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连忙翻身跪倒:“老师何故说这等不吉言语?”

“你莫要管这些,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郑言庆明白,长孙晟是希望自己,将来娶长孙无垢为妻。

他嘴巴张了张,在长孙晟那期盼,更带着几分急切之意的目光注视下,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脱的借口。或许,他是不想找,也不忍心找吧……

“弟子愿意!”

长孙晟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观音婢的性子柔弱,日后只怕还要连累你许多。不过,她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你和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按道理说,世族之间通婚,原本正常。可有一点,裴世矩虽然看重你的才华,却未必肯冒着被陛下猜忌的风险,点头答应。裴家,如今如日中天,裴矩裴蕴皆出自东眷,这风头无两。而你,日后必会得到陛下重用。若裴、郑两家结合,所产生的影响,不仅仅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甚至连其他家族,也未必能同意。

如若这样,不仅是对裴家,包括你在内,都会有杀身之祸。”

郑言庆点头,“弟子,明白。”

长孙晟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帝王之道,最讲究平衡二字。其实不仅仅是帝王,包括家族间,家族内,也要讲求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