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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脸上露出了些许讶异,看得出他很少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决心。讶异片刻,赵谦反过来问杨从容,“杨节度使……杨部长,你在欧罗巴那么久,对蒙古是什么想法?”

杨从容坦率答道:“欧罗巴行省实力不足,四方同盟里面有三方都与蒙古关系深厚,欧罗巴行省对蒙古是避之不及。只要他们不掺乎进来就好。”

赵谦眼睛一亮,他盯着杨从容本人仔细看了看,这才说道:“我对蒙古也是如此看法。蒙古毕竟太远,大宋现在有太多事情都比歼灭蒙古更加重要。”说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又赞道:“杨部长所说让我有点豁然开朗。”

杨从容连忙摇头,“我不是想提醒太子什么,我自己对此事也是一脑门子糊涂酱。之所以这么讲,完全是我经常在考虑欧罗巴行省的事务之时不得不想起有蒙古这个存在。可想消灭蒙古,却投入太大,收益太小。我想过几十次,最后得出结论竟然让蒙古自己先折腾着,若是大宋没有能力吃下两河流域,还不如让蒙古先占着这块地。毕竟蒙古若是突然间土崩瓦解,歼灭蒙古的势力和周边势力都会前来分杯羹。等我们大宋集结力量之时,遇到的只怕是更强的对手。”

赵谦神色终于热情起来,他边思考杨从容的话边点头。等杨从容说完,赵谦又垂下目光反思杨从容的话,这才说道:“杨部长所说的很好。如果这么讲的话,如果蒙古听了伯颜所说倒未必是坏事……不,伯颜说什么其实无所谓!”

杨从容心里面一阵庆幸,太子所说的和他的感觉完全一样。如果蒙古能够维持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模样大概是最好的。不死不活的蒙古意味着等大宋有能力集结力量的时候并不难对付,同时蒙古也没有能力插手东地中海以及黑海地区的四方同盟的生意与交流。就这么拖下去,拖到欧罗巴行省有能力解决蒙古为止。

“一码归一码,杨部长,你觉得蒙古朝廷会接受伯颜的建议么?”赵谦继续问。

“太子,我觉得不存在所谓蒙古朝廷这种东西。咱们大宋有朝廷,大宋朝廷讨论事情的时候多有争论,不管争论的时候如何,一旦做出决定满朝文武都知道阴奉阳违是要出事的。就如官家所说,官员知道惧怕纪委,就证明官员知道什么是清廉的标准。大宋朝廷的决定,满朝文武都会执行,地方官府都会执行。执行不力会被追责。这就叫做朝廷。把大宋朝廷当做标准,蒙古没有朝廷。东罗马西罗马也没有朝廷。元国不好说,顶多有小半个朝廷。”

赵谦眼睛一亮,接着闭上眼。看着赵谦这动静,杨从容觉得自己对大宋的太子之前的判断有误,太子不是涵养功夫厉害,他和正常人一样,对没兴趣的事情没啥反应而已。

“杨部长,我都想请你专门讲课。这话让我豁然开朗!”赵谦睁开眼,由衷感叹。

杨从容连忙应道:“以前我只会感觉不太对,会说蒙古朝廷那不叫朝廷。听了官家讲话后才想明白这些。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或者看不起蒙古人时候才那么说,现在终于明白想用一个简单的词描述出准确的真相,难比登天。”

“不知杨部长是对官家哪次讲话?”赵谦追问道。

“是官家对破四旧的讲话。官家说,几千年前的研究世界的巫师们用‘神’‘鬼’等名词给未知的力量命名,之后的人们给这些描述未知的词上加了种种具体内容,把这些未知当做已知来宣传。又来又有经济利益的渗透,就形成了宗教。大宋破四旧的时候遇到民间那么激烈的对抗,很多人不理解。觉得那些民众们愚不可及。这也不是民众愚昧,而是因为朝廷与民众两边看似讨论同样的事情,其实完全不同。朝廷力主科学,而科学是研究为止领域的思想方法,得出的科学结论以及科学成果是研究未知得来的。信瘟神是在生产力水平与认知水平不足的情况下,民众试图用‘以为已知’‘实际未知’的想法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双方都用瘟神这个词,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瘟神是无法解决瘟疫威胁导致的无奈结果。在民众的想法中,瘟神是导致发生瘟疫的原因。要是纠结瘟神这个词,自然会鸡同鸭讲风马牛不相及。”

赵谦右手握拳,在桌上一阵轻轻敲击,看得出他心情非常激动。可说出来的话却与此事无关,“我明白了,伯颜的报告放在这里,我会向官家汇报。”

杨从容走后,赵谦反思一阵,又拿起笔写了一阵。等他起身之时,拿的纸上已经是用‘∵’‘∴’符号标准的逻辑图。见了老爹,赵谦先把自己有关最近大宋‘破四旧’行动的而写的逻辑认知关系图给了老爹。如赵谦所料,老爹看完之后露出了笑容并且赞道:“写的很清楚么,很好。清楚到这个程度,就知道你在面对什么。只要你能能分辨清楚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赵谦,我就再不担心死后你无法自立。”

赵谦心中一惊,本能的就想反对老爹谈死亡。可他欲言又止,因为他也知道在老爹面前谈论这个未免太矫情。不是老爹觉得这个问题矫情,而是老爹觉得赵谦说出‘老爹春秋鼎盛,长命百岁’的话太矫情。

但是不说几句,赵谦心里面就是难受。他想了几个切入点,最后选择了他觉得最不矫情的说法,“官家,难道你不会恐惧么?”

“我是个正常人,当然会恐惧。赵谦,我说过很多次,恐惧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的脑子遇到了异常情况,或者感受到你正在遇到已经经历过的危险。脑子不是处理正常情况的,你接受到的各种外部信号,正常部分由身体处理了。脑子是负责处理异常情况的。所以我当然会感受到恐惧。你看着我不恐惧,是因为我理解了恐惧,而且真正承认了恐惧的正当性。所以我的反应会让你感觉我不恐惧,所以你会觉得我不会感觉到恐惧。这就是个因果关系。”

这话赵谦的确听过不少次,他也觉得能接受。但是赵谦还是觉得没办法因此无视说不出的不能接受的感觉。他又问道:“官家真的不怕死么?”

“你从矛盾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去想象自己的死亡。内因决定本质,人的身体一定会死亡。这是本质。不能接受这个本质,就是不能面对现实。赵谦,你觉得人的身体可以不死么?”

“我能接受这个事实。”赵谦果断答道。他当兵的时候见识了那么多死亡,对这点并无抵触。

“外因引发本质。譬如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感染了病菌。或者本来就携带病菌,病菌在适合繁殖的环境下突然爆发性增长,引发了你身体的免疫系统反应,在剧烈的身体内部消耗中,你技能枯竭而死。或者在战场上受伤,又或者被车撞了,又或者遇到什么割裂伤,伤口大,出血多。你身体因为缺乏血液造成技能衰竭而死。又或者是器官病变,引发的连锁反应。从医学角度来看,所有死亡都是身体机能正常反应造成的结果。没有所谓非正常死亡这种情况。这说明了什么?”

“趋吉避凶?”赵谦答道。他想起老娘爱读的《老子》里面讲述的内容,其中就强调这个问题。

“不。那是认识可能性之后的结果。从原因角度来看,你怎么死和你无关,是你也不知道的外部因素引发的。理解了原因,我有从来没想过要避免必须的风险,所以我也懒得去考虑怎么死,这个和我无关。”

“……爹,”赵谦有点受不了了,称呼忍不住都变了,“为什么这么讲起来,死亡这么严肃的事情听起来就不严肃了呢!”

“你要是觉得死亡只有几种因素,你当然会觉得很严肃。如果你认识到死亡的因素千千万万,你当然就不再这么想。儿子,你也看过那么多书,也见识过那么多场面。其实死亡的原因有时候……非……常……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