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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随口回答,转见太平公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又长叹一声道:“生者终需专顾眼前,公主殿下还是不可伤情孤僻啊!如武纳言之类,十数年前又是什么样的处境?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的风光!郎主虽然命数虚薄,但遗下的儿女终究还要公主看顾。既然圣眷不减,又有愧情,殿下你又何必……”

“愧情?她若真有情,又怎么会……我能贪享的也只是一个妇人之身,无害于她,让她能伦情自赏罢了。”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眸中又是泪花闪烁,并将头颅靠在张夫人肩际,隐作啜泣:“阿姨说得对,我不似她,人情绝无,称孤喜寡!为了身前的儿女,不该悲伤沉迷!万物都来欺我笑我,终究还需自身要强,才能不让人由头到尾看个笑话!”

口中喃喃细语,她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悲戚柔弱的外表下已经有炽烈在酝酿。

太平公主旧邸位于天街西侧的观德坊,神皇因恐公主睹旧伤情,于永昌元年特旨于天津桥东南侧尚善坊、省内仆局官署并扩地为公主再建新邸。此番公主出宫,正要入住新邸。

行过皇城东街,仪驾转至皇城南侧端门前,再过天津桥便到了尚善坊。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街上自然行人绝无,但在尚善坊西坊门前,早有府寺官员并永昌县令等立此等候。

眼见当前而行的纳言武承嗣,官员们俱都趋行迎上前来,武承嗣停下来与官员们稍作寒暄,但太平公主车驾却径直行入坊内,没有丝毫停顿。

当武承嗣应付过这些迎接的官员,再次赶往公主新邸时,公主仪驾早已入邸。当他行过前堂准备再往中堂行去时,却被公主乳母张夫人当面拦住:“公主殿下着令老妾多谢相公礼送归邸,门无长丁,不便待客,更虑相公堂事忙碌,天色已晚,便不远送了。”

听到这老妇直言逐客,武承嗣羞恼顿生,默然片刻才又哼道:“因奉神皇陛下所命,不劳道谢。既然公主已经归邸安居,那也就不再叨扰。”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只是行出几步又顿足回首说道:“坊中自有亲戚门户并居,邸中若起居有缺,直往告知即可。”

张夫人目送武承嗣离开,心中却是不免一叹,入居禁中这段时间,她也听风传、言是神皇不愿公主久寡,想要将公主再配武承嗣。

抛开其他,张夫人倒是觉得这也未尝不好,虽然单从人物风貌而论,武承嗣是拍马也难及前驸马薛绍。但其人毕竟深得神皇恩宠,且又身居高位,若能并为一家,公主自然也能无忧日后。

但她也心知这对公主而言实在是很难接受的安排,公主本就性格刚强,如今更因家门祸变得有些孤僻倔强,更加不会接受。

一路行回中堂,张夫人却见到公主正在堂中接待上官婉儿,神态和颜悦色,并无此前那种不屑言之的厌恶。她略有错愕,但还是不动声色的上前汇报武承嗣已经离开,而后便告退安排各种入居事宜。

“身下儿女纠缠,我本就没有什么可作闺阁秘话的朋友。唯与才人面熟耳顺,入居禁中这几个月,才人却少来访问,实在让人伤心。”

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的手并坐在席,口气亲近中又带着几分嗔怨:“如今归居外坊,门庭更是冷清,盼望才人能够爱惜故情,常来游走,不要让我席上常缺嘉宾。”

“妾也盼望能够常与公主殿下相伴,闲时难偷,又恐不能雅情常占、愉悦主人,久来见厌。”

上官婉儿微笑应答,心中则有几分别扭,她与太平公主年龄相近,因为神皇遣用而常有接触,但也仅仅只是相熟而已。

彼此身位相差悬殊,小意逢迎只求一个不忤当面。即便有什么微薄情面,怕也折耗在年前召请入宫的旧事中。

即便太平公主对她有什么迁怒波及,上官婉儿也不敢口含怨言,申辩有无道理。此夜非凡的热情,倒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尽管太平公主热情留客,但上官婉儿还是不敢逾制逗留宫外,眼见天色渐晚,固辞离开。

待到上官婉儿行出,太平公主脸上笑容便荡然无存,问过儿女俱都睡下之后,她便望着烛影枯坐出神。

张夫人心中疑惑公主何以对武承嗣那么冷漠,又对上官婉儿流露亲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承嗣其人,仗势幸徒罢了。他有圣眷可恃,我又不弱于他,不必假于辞色、委屈自己。更何况,他是武姓子,我是李家女,终究不是一家。上官虽是刑家余孽,但却常在陛前行走,自有片言之力可以借我。未来家事都需自主,难免要借用群力。”

此前身在禁中,愁绪满怀,她也没有心情梳理人情事务。可是随着入坊来到这个陌生的新环境,感受就变得深刻起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无忧的小娘子,诸事都要简列在怀,深思熟虑,才会对上官婉儿有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

稍作停顿,她又沉声说道:“阿姨还记不记得去年内教坊所见二兄几个遗孤,原来那三个小儿早就出阁。上官几次言有浅涉,这刑妇对我几个侄子倒有几分非凡牵挂。稍后阿姨坊野小作打听,若能恭谨自守,可以传告他们来走访结谊。那个三郎守、守义,倒是才貌不凡,让人印象深刻,堪与我家孩儿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