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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又有人站出来大喊道:“俺也要告孔倪本,他糟蹋……他害死了俺闺女……”

随着这一句话,场面猛然变得混乱起来。

也不知怎的,押着孔倪本的官兵突然摔了一下,手一推,把孔倪本直接推到了人群中。

“乡亲们,打死这个狗才!”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打死他!”

“叫你欺负俺……”

“咬死他!他也卖了俺闺女,俺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人群蜂涌而动。

紧接着,惨叫声撕心裂肺地响起。

“啊!”

羊倌站在王笑身后,目光看那些蜂拥的人群,眼中有些嘲讽,也有些快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样,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被鼓动一下,他们就能把人生吞活剥。好在这一次,被他们咬下血肉的人是早已选好的……

“啊!”

孔兴燮才从晕迷中醒来,被带来站在士绅队列之首,见了这样的场面只觉肝胆俱丧,重新摔在地上。

傅票初已经完全不敢再开口。他不怕顶撞王笑、被王笑杀掉,但他怕王笑鼓动百姓把他打死。这样死,于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所有士绅头皮发麻。

左经纶转过头,不再看这些,叹息着又向大堂走去。

别人却没那么好命,王笑没吩咐,谁都不敢走。

“把孔倪本带上来。”王笑吩咐道。

官兵愣了一下,过了一会,两名锦衣卫捧着白布,从人群中走出来。

……

毛九华闭着眼,感到一片黑暗。

他听不到有人在说话,只觉得四周是那样安静。

终于,他睁开眼向前看去,只见地上有两片白布,那上面摆着……几条血淋淋的骨头。

“呕!”

“呕!”

不止一个人呕了出来……

这一刻,这些士绅是无比的愤怒。

他们不仅恨王笑,他们更恨这些愚昧的佃户!

“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轻易就被王笑挑拨、站到他那边去?!明明说好了要支持我们的……”

“王笑不过给了你们一人二十文钱、两个馒头,你们这些蠢货就背叛了主家?全都是贱骨头……”

……

“莱国公。这些屯官就算有罪,也该由朝廷来审……不可任由百姓打死啊!”曾闻道一脸惨白地开口说道,“否则法度不存,一切就乱了套了。”

曾闻道本来不想开口的,但他怕要是不阻止,接下来王笑还要审别人,比如……

“曾大人说的有道理。”王笑道。

众人心中愈悲。

——只听这口气,就知道他在说反话了。

果然,王笑大喝道:“来人,去孔府东房,把‘四路常催’的东西拿上来!”

“是!”

所谓“四路常催”就是指的孔府的刑房,用来催租、抓人、监押。摆着些红棍、笞板、甘广棍、牛尾鞭、锅板枷等各种刑具。

不一会儿,官兵们把各种刑具一一搬上来。

“这些佃户,还有刚才死掉的屯官孔倪本可都是孔府的民,衍圣公府才是他们的‘户人’。来,用衍圣公府的催租刑具打,打死人不用偿命。”

“是!”

几名官兵拿起那些刑具,装模作样那堆骨头上一敲。

“报!卑职替衍圣公府催收,失手将孔倪本打死了……”

这般作态落在曾闻达眼里,曾闻达惊怒交加,涨红了脸,满腔惊恐化成怒吼:

“这分明是指鹿为马!莱国公戏弄我等?当天下人是傻子不成?!”

“那为何你们平常都这么做?!”

王笑大吼一句,如同惊雷落下!

曾闻达愣住,再张口,发现自己喉咙里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

“那为何你们平常都这么做?!”

吼声回荡开来。

安静了好一会之后,孔府外有佃户大哭起来。

这个佃户是收了锦衣卫的铜钱来告状的,他爹就是欠了收被活活打死。

在这种被打死也不用偿命的世道下,他也没想过报冤伸冤。如果没有这二十文钱,他甚至没有勇气告状……

直到这一刻,他懦弱又麻木的心终于有了触动。

“国公爷!草民知道的……国公是在为草民作主呐!”

一声悲嚎,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

……

秦玄策眼眶一热,大喊道:“父老乡亲们受过什么委屈,尽管报上来,有虢……”

“国公爷!别审了!”

最先跪下的还是张端,他亳无征兆地就扑倒跪在王笑面前。

“国公爷!别再审了……有话好好说……我……我……”

就连他,语气也失去了先前的镇定自若。

因为他不能当众就把话说透。

“我们还是回大堂私下谈吧,要分田也可以商量,别这样。再审下去就要审到我们头上了。”——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的。

张端不是想为孔家的狗屁屯官说话,他是明白要是再不出面阻止,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笑现在施出的这一手,比‘直接派人杀了孙家’这一招还要难以对付。

他能杀掉孙家,但不可能直接动手杀光所有士绅。双方都很清楚,这些士绅是读过书的英才,治国离不开这些人。王笑不可能指望大字不识的佃户治国。别的不说,没有乡绅,各个乡里直接都会乱了……

今天双方比的还是‘谁更能扛得住’。

现在,王笑这种挟持民意的做法已经赢了。

人是佃户打死的,说理都没处说。更关键的是,这种事必须马上掐掉。不然此例一开,王笑想杀谁就挟持百姓把人打死,那才真是法度不存!

这是关系家族存亡的大事,比田地重要。

自己来曲阜,支撑到现在已经尽力了,也对族中有了交待。回去以后把事情说了,相信族人都能理解……

张端想明白这个道理,直接就跪了下来。

“国公爷,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下官是说天色已晚,何况这样……百姓冲动之下若是……”

王笑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张翰林想说什么?”

张端听着这冷淡的语气,愣了一愣,福至心灵地道:“下官突然想起来了,下官来之前,宗长曾说过……可由我全权替他……那个……不用再禀明宗长了,下官直接可以作主,张家的田,愿全部交还朝廷分配。”

“很好。”王笑声音很平静,又压低了几分,道:“你的族人会感激你的。”

这句话传到别的士绅耳朵里,感受各不相同,各自默然不语。

——这狗贼又在口出狂言了。

下一刻,王笑道:“毛老大人是四朝元老,今日难得老大人在,还是继续审吧……”

毛九华腿一软,摔坐下去,幸而被亲随扶住。

狗贼!要继续审已经很过分了,还指明道姓点老夫的名,你他娘的!

“国公……老大人累了,站……站都站不住了……”

孟宏益说着,飞快瞥了毛九华一眼,又道:“对了,国公,下官在邹城也有几亩薄田……愿交还朝廷分配。”

“很好。”王笑很是赞许道:“孟子曰,耕夫碌碌,多无隔夜之粮,日食三餐,当思农夫之苦。孟大人不愧是亚圣之后。”

“是是……国公谬赞了……”孟宏益连连行礼不停。

——狗贼!这话是唐太宗说的,不是孟子说的。

毛九华颓然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也没有撑下去的必要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简单。

今天来的各个士绅表态支持分田,也表示希望王笑不要再让佃户乱来,免得事态闹大,或错杀了无辜之人。

王笑并不与他们多谈,反而是把剩下的沟通事宜安排给了王珍。

一众士绅这一天经历了凶残狠辣的王笑、阴阳怪气的王珠,再见到温文尔雅的王珍,既觉松了口气,又觉不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