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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璧摇摇头,道:“奴婢未曾听到。”

谢柔枝站起身来,往帐子外走去,这一次帐子外的士兵没有拦着她。

不久前,齐军北上,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剿灭了突厥部落,谢柔枝所在的突厥王帐,也未能幸免于难,阖族被齐军斩杀。

齐军见到了谢柔枝,念在她和亲公主的身份,没有牵连她,将她安排在了一处帐篷中,给她提供吃穿用度。

那些送上来的精致罗裙,触手细腻丝滑,谢柔枝已经很久没穿过丝绸衣裙了,才触及一下,便缩回手,落下了泪。

齐军待她很好,唤她公主,给她行礼,一切都让谢柔枝觉得陌生却又心暖。

唯一的不足,就是齐军限制她的出行。

谢柔枝问他们为何自己不能出去,齐军的回答出乎意料,说这是上面大将军的旨意。

大将军?

谢柔枝不认识什么大将军,却也不敢再问,她的身份太过尴尬,既然嫁给了突厥人,骨骼里便烙下了突厥人的印记。

如今对于大齐,她的身份不再是尊贵的和亲公主,只是一份恨不能抹灭掉的耻辱。

所以齐军监督她,限制她的自由,她能理解......

只是她很难过。

她因为失明了,一双耳朵格外的聪颖,能听到小兵们私下的交谈声——

“要我说,突厥已经亡族了,玉真公主作为突厥王妃,也应该随突厥人一同去了,她这个身份回京城,别人怎么看她?”

“她要是一剪子自裁了,我还敬佩她,如今她眼盲身虚,又嫁过人,即便是公主之躯回朝,谁还会娶她一个突厥人留下的玩意?”

“玉真公主”,便是和亲时,先帝给谢柔枝封的封号。

这样的话谢柔枝听了,纵使心里难受,却也不能说什么。

她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她不愿意回长安,就打算在西北度过剩下的日子,

等见到那位大将军,便和他说明心中所想,想来对方应该能理解。

谢柔枝出了帐篷,风卷着风沙吹到她面颊上,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听到了轻快的马蹄声朝自己走来。

谢柔枝笑了笑,认出来那是自己的马驹。

从长安到西北,这是为数不多还陪伴着她的伙伴。

谢柔枝将头靠在白马脸上,揉了揉它雪白的毛发,轻声道:“我们很快就可以走了,那个大将军今晚就会来这里。”

马儿亲昵地蹭了蹭她,鼻尖呼出湿润的潮气。

谢柔枝呼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浓黑的乌发被风吹起,衣裙一层一层在风中绽放,那衣裙叠着好几层纱,此刻吹开,耀目如玉,得犹如一朵寂静幽暗的昙花,盛开在大漠之中。

她迎风而立,静静地等待着那一串马蹄声靠近。

一队轻甲骑兵,驰骋在大漠之上,身后是辽阔的月色与孤烟,苍茫而雄浑。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伴随着那急促的马蹄声,同一时刻,还有千万粒细碎的雪花,从漆黑的夜幕落下。

谢柔枝看不见,伸出一只手,接住天上落下碎玉似的雪粒,喃喃道:“是下雨了吗?”

几丈远外,响起一道静静的声音:“下雪了。”

天地寂静,大雪悄然落地。

谢柔枝转过脸来,刹那之间,眼底滑下了两行细泪。

秦临踏雪色而来,月色落满肩头,轻声道:“来接你回长安了。”

谢柔枝眼前纱布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世界处在一片寂寥的黑暗之中,可倏忽之间,多了一抹暗淡的颜色。

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她第一次见到他,漫天大雪洒落,他提着一盏灯笼,和她擦肩而过,彼时他是意气风发众星拱月的少年将军,而她只是一个父母早逝、寄养在宫中的孤女。

她穿得单薄,肩膀瑟瑟,与他擦肩,打了一个照面。

英俊的少年侧眸看来,她急忙地低下了头。

事后,他差宫人给她送了一件狐皮披风来,那披风样式宽大,显然是他自己的。

谢柔枝知晓自己不该收,可她实在太冷了,她宫殿偏僻,没有火盆,没有炭火,宫人见她不得宠爱,敷衍了事,她实在可怜。

她收下了他的披风,在每一个凄冷的冬夜,都窝到他的披风里取暖。

后来每一回见面,秦临都私下给她带许多东西,让谢柔枝在宫里的生活不那么艰难。

大概人看到动物可怜,也会心生怜悯之心,施舍一点玩意。

这对秦临或许是随手之劳,可对谢柔枝来说,是她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她能记得关于长安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源于他。

夜色深沉,雪色流丽。

秦临的马停在了她的面前,眸光落在她脸颊上。

谢柔枝系在脑后的白纱翩飞,无声落泪:“我不回去。”

秦临凝望着她,良久问:“为何?”

谢柔枝闭了闭眼:“我这样的人,回去也不会被人待见,与其日日受人冷待,不如留在西北,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一回我想自己做一会决定。”

秦临认真地听完,道:“我会娶你,我们回长安,在那里没有人会欺负我。”

那句“娶你”二字一出,谢柔枝身子一震,旋即摇头,声音都漫上了一层哽咽:“不要。”

雪粒纷纷,落在谢柔枝发间,她一边落泪,一边努力扬起笑容,问:“为什么要娶我?我嫁过人了,丈夫是死老可汗,我的眼睛吹盲了,什么都看不见,你娶了我,不过是娶了一个累赘,阿临你可以娶更好的......”

秦临道:“我不在乎。”

他是声音如坚玉:“送你和亲的那一天,便和你保证过,会有一天,将你风风光光地迎回朝,三年来,没日没夜看兵书,勤练武学,我每一日都在为此努力。”

他的声音铿然有力,掷地有声。

谢柔枝怔然。

秦临笑了笑,轻声道:“我会帮你治好眼睛,希望你复明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纵使雪落千山,待春开后,晴阳亦会化雪。

秦临道:“与我回长安吧。”

细润的雪漫天落下,风雪里,谢柔枝眼睫轻颤,心中坚冰终于在这一刻松动消融、化成了一条潺潺的溪流。

苍茫的大漠,风吹来她轻轻的一声:“好。”

秦临握住她的手,脱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

风雪吹落,霜月满头,此刻亦算是一种白首。